尘封

    那场葬礼他没能走完全程。他只短暂地露了个面,他没资格替她接待她的家人和朋友。

    难得的,李舒安没有骂他一句。于清本来还以为自己媳妇儿会忍不住脾气和这个男人好好理论一番。

    可李舒安对他说。

    “没有必要,人都不在了,我再替她做什么有用。她喜静,这样大吵大闹不好看。”

    易为洲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这么多年过去,连李舒安也沉稳了许多,她想必不会再担心她了。

    那她会担忧自己吗?他不敢去想答案。

    旁边停留冰棺的屋子他一步也没迈进去过,他知道他受不了。

    她的朋友家人不多,却个个面色悲戚。整个仪式特别简单低调,很像她一贯的风格。

    他看着背脊已经弯曲的老父亲,犹豫很久终究没能上去打一声招呼,但心里默默想着要替她照顾好她父亲。

    最后是林民带着女儿回了家。

    葬礼后不久,为了离婚协议签字,他再次见到宋露晞。这个女人彷佛一夜之间也变了不少,看起来更沉稳更有自信,他没心思欣赏别人什么样子,只想赶快把事办完。

    这也难怪,宋志春把宋氏正式给她了,都心想事成了,怎么能不自信。

    这一年,宋露晞终于肯暴露出自己在事业上的野心,她能力不差,坐到这个位置只是时间问题。两人本应该政商结合,相互扶持,一起平步青云。

    而众人眼里最是让人羡煞相配的一对,却在这个时候选择了分开。

    宋志春也宣布退休,对外称会把宋氏交给职业经理人打理,实际谁说了算不言而喻。

    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现在看来谁是赢家还真说不一定。

    宋志春九月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慢性病,最好的药和仪器用上,好好养着活个十年没问题。

    他抽空去疗养院看了一次他这位前岳父,难得宋志春的气色倒是越来越好,两人这个时候还能坐下来闲聊一会儿。

    不为公事,不为私情,只是两个年纪不同的男人相互感概人生。新一轮权力洗牌,是没这位宋老什么事了。

    易为洲说您这日子过得可真不错。

    宋志春笑说是啊,有些事放下了才觉得不过如此。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想要什么自己去争,我是没体力参与了,人在岁月面前实在太渺小。

    话说的轻松,可这是历经半生才有的感悟,年轻人又哪里会懂。

    易为洲笑着点头,不置可否。他可不想和宋志春聊人生哲理,浪费时间。

    那天他还意外地看见了宋平珂。

    这些年,他只私下里见过他一次。在得出和宋露晞一样的结论,觉得宋平珂不足为惧之后,他自然没有再见的必要。

    但是他仍然不忘关键时刻帮他一把,毕竟宋家和平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眼前的父慈子孝,颇让他意外。

    宋平珂这死心眼真的只是为了这点所谓的父子温情?他不理解。

    两人本就是为了利益各取所需,没什么私下情分,他连招呼都懒得打,摆摆手就要走。宋平珂看见他要走,忙跟上去。

    一声“姐夫”没叫出口,他见易为洲冷漠平静的神色,话到嘴边终究还是止住。

    他大概也没想好要说什么,只觉得认识这么多年的人,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说得上话。于是他说“多谢”。

    易为洲看他那蠢样子,还真想了想,确实该谢谢他。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宋平珂怎么能站在这里。

    那之后,他再没主动和宋露晞和宋家人见过面。偶尔在工作场合碰见宋露晞,俩人竟是像陌生人一样,打招呼都不曾有。

    原因么,俩人相看生厌。

    外人看不懂,总以为里面有天大的事,又或者两人彼此还有情,所以刻意这样,否则多年夫妻做到这一步,怎么会关系冰冷至此。

    ~

    那年春节,他一个人回老宅。易明诚没回来,心然早已长大,几个大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看春晚,连节目也无甚意思。

    零点的钟声响起,他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才想起这通他想拨出去的电话再也无人接听。

    易治业对他最近的行为很不满意,先是听说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动静还闹得不小,外头传得头头是道。

    他原本不会管这些小事,但最近他和宋露晞又先斩后奏离了婚,他看着儿子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心下没由来地生气。

    “公司和宋氏的那些事你都处理妥了?”这点他其实毫不怀疑儿子的能力,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嗯,您放心。”易为洲没什么情绪,他此刻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拿起面前的一个苹果,他开始慢条斯理地削皮。

    易治业并不满意他的态度。

    “你给我好好说话,官不大架子倒是摆给谁看。”

    王燕芳知道儿子这段时间情绪一直不好,在旁边轻轻碰了碰丈夫的手臂,可惜没什么用。

    “爸,我哪儿敢在大领导面前摆架子?您有什么指示直接吩咐就是。”

    他手上削苹果的动作未停,语气好似恭敬了几分。

    “你和宋露晞怎么回事儿?突然离婚不和我们说一声就算了,还闹得很难看。”

    离婚虽然事小,可是再找一个合适的很难。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他一定不会同意。

    “嗯,离了,过不下去。”他仍旧是轻描淡写几个字。

    “易为洲。”他爸难得叫他全名,看得出来是真的生气。

    他笑了一声,扔掉手里苹果,却并未立刻放下那把刀。

    “这些年我为家里做得够多了,难道现在连这点小事也做不了主?”他把玩着手上那把刀,手指慢慢划过冰冷的刀刃。

    嗯,有点锋利,可他没她那么怕痛。

    “洲儿,你干什么!?”王燕芳看着儿子又拿起那把刀在手腕处比划,心下一惊,下意识地想制止他。

    “不干什么,”他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扔了那把刀,语气依旧漫不经心,“您放心,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我不会乱来。但以后我的事儿,我自己说了算。”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在外人面前说一不二,威严无比的老人,突然间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你们早点休息,爸明天还得新年讲话,妈也有活动。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又停下,“哦,新年快乐。”

    这句话还是说出来了,但他却觉得心里一阵绞痛。

    易治业看着他这样子一时不明所以,但有他那句保证,他不再担心。

    ~

    快半年了,这天晚上他烦躁无比,一个人在无人的街道狂飙好久也没能平静。也借着这股劲儿,他终于鼓起勇气,决定去她那里看看。

    那还是她出事后他第二次到金城国际,打开门一切照旧,寒风将白色窗帘吹动得飞扬起来,月光透进来,整个屋子看起来很冷。她若是在,必定嫌冷然后门窗紧闭。

    没有人再坐在沙发上,边放电视边等他了。

    原来这房子这么大,看起来还有些空,当初怎么不多添置些家具呢。

    他不想进卧室,连路过多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最后他独自在书房待了很久。

    关了门,借着电脑屏幕的一点微光,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在烟雾缭绕中,他终于觉得自己的情绪快要平静下来。

    清晨,第一缕新年的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了她留在抽屉里的东西。

    他看到那几行字,心里情绪再次如滔天海浪般袭来,他再也控制不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

    “我不敢回想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你也一定不好过吧。

    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时常回想最初的那段时光,

    那如果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是这个结局,

    还会有今天吗?

    我的答案是会的,

    但却不是因为你。

    这个理由或许很让你失望,

    但有没有让你对我的愧疚少一些呢。

    我选择踏入这条河流只是因为它能给我带来无可替代的欢愉。

    尽管这欢愉的源头是你。

    这世上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你的愧疚与无奈我都看在眼里,

    我难受时你担惊受怕的眼神我也心疼,

    可我想说没有必要。

    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

    就像我也根本不能体会你那个位置的辛酸苦楚。

    我们能共同走过这段时光,

    我已经很感激。

    我写下这些,

    不是为了让你自责,

    也不是为了解释,

    是希望你好好走过余生。

    如果当初没有遇见我,

    你现在一定恣意洒脱,毫无牵挂。

    所以我想明白之后早就不再怪你,

    我爱你,也感恩你,

    是你让我知道好的感情最是需要平等和自由。

    但人这一生太长,

    我自私地希望我保留住最后一点美好瞬间,

    然后迎来真正的解脱。

    对不起,

    我没有那么大的勇气继续向前走了,

    我就陪到这儿。”

    ~

    落款是她的名字,还有一个圆圆的笑脸。

    大概是很开心吧,她向来最看重的自由,她一直都在努力践行。是他追不上她的脚步,自由的代价太高,他瞻前顾后考虑太多,早已不配拥有。

    这样也好。

    一滴泪落在那个笑脸上,模糊了印记,他彷佛看见了她最浪漫纯洁的笑容。

    天亮了,他熬得双眼通红,终于收起那张纸,却在抽屉更深处发现一枚印鉴。

    乍一看,正是他的印鉴。

    可他的那枚昨天还好好地躺在自己书房的密码柜里。

    只不过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这就是那次事件的罪魁祸首,真假只在人心。

    左右她明白他不会拿她怎样,那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他无声地笑,抬手捂住了眼睛。

    他锁了门,决定以后不再来。

    毕竟她说,以后的日子还长,没有她他也得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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