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浩然在京都城的时候只是听说各地起了匪患，如今听了唐以欣的遭遇，才深切感受到匪徒对平民百姓生活的影响。他回想出使月若国的这一路，陈国各地似乎都失去了原先的活力。日子当然还是照常过着的，只是每个人身上都像是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也并不全是如此。”唐以欣说，“倒是也有商人因着这个打仗的际遇发了财的。”用过午餐之后，唐以欣带着何浩然到书房休息。

    “本来应该带着你到南苑州四处走走的，但是我这身体恐怕还出不了门。”

    “我原本就是来找你，又不是来游玩的，在哪里又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我爱听。你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

    何浩然想说，这不是越来越会说话，而是他真实的想法。他来找唐以欣之前倒也并没有这么想，只是觉得顺路，只是觉得想见，于是就出发了。他当然没有想到，见到唐以欣会是这样一番情景，他现在和唐以欣联系的次数，实在是太少了。不过话说回来，唐以欣恐怕也不会主动在信中和他说这件事。

    两人才没坐下多久，门房便过来通报说县衙的人来了。

    “怎么又来人了，有说什么事吗？”唐以欣皱了一下眉头。

    门房摇摇头，“没说，但看样子还是募捐。”

    “浩子，你要是累了就在卧榻上稍微休息下，我去去就来。”唐以欣说完便跟着门房离开了。

    过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唐以欣回来了。

    “官府上门是调查劫匪的事情吗？”何浩然问。

    “怎么可能。我们报案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关于劫匪的事情，官府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廷对他们的政绩考核并没有剿匪这项，抢的又是我们这种人，对他们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浩然对地方政府应对匪患的态度十分惊讶，“难怪匪徒光天化日之下都敢行凶。那今天官府的人过来做什么？”

    “募捐支援前线。战事开启以来，这已经是第三回了。”唐以欣叹气道，唐家的产业总共也就五六间店铺，以及二三十亩田地。战事之后，唐家经营的布匹、木材等生意本就难做，接二连三的所谓“募捐”，让资金流水周转更为紧张。遭遇劫匪一事，则更加剧了唐家的资金压力。最近，唐以欣只能先把家里一些贵重的东西拿去典当。

    “既然是募捐，如果实在有难处，那就少捐点，或者不捐吧。”

    唐以欣笑着摇摇头，“说是募捐，其实是摊派，每家需要交多少钱，都是算好了的。如果不按要求的数交，他们会在经营上找你麻烦的。”

    何浩然没有想到地方上的募捐会是这样的，之前在京都城中听说各地踊跃捐款，还以为都是自发的行为。

    “虽然现在资金周转比较困难，但比起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已经算是很好了。”唐以欣说着往卧榻上一倒，双脚与身体垂直放在卧榻边上。何浩然坐在边上，看唐以欣这姿势如此惬意，也躺了下来。何浩然歪过头看着唐以欣的侧脸，唐以欣大概是感觉到了何浩然在看她，也把头侧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但不知为何，这回两人都没有立马把目光移开，而是那么静静地对视了一会儿。

    唐以欣觉得有点热，便抓起身边的扇子摇了起来，额前的发丝被风吹到了她气色不是那么好的脸上，何浩然无意识地抬起手想帮她拂去，唐以欣却自己抢了个先，用另一只手轻轻把发丝塞到了耳后。何浩然默默把抬起的手放了回去。

    “对了，你和林跃笛的婚期定了没有？”唐以欣把头转正，眼睛看着天花板说。

    “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唐以欣这么一问，何浩然有种刚才在梦里，突然被拉回现实的感觉。

    “为什么呀？”上一回何浩然的来信中提到了他与林跃笛定亲的事情，当时说婚期等过完年再择定。现在都六月了，唐以欣以为他们早已定下了。

    “本来是打算今年下半年，但是她的二哥前一阵刚办了婚礼。他们家里觉得，还是明年再办比较好。刚好我自己也想缓缓，战事一起，礼邦司的事务有点多，感觉抽不出时间准备婚事。”

    “你这可是过分敬业了啊。你说你在礼邦司的这几年，对这个社会的认识可有什么变化？”唐以欣边说边缓慢摇着扇子。

    “实现阶级的跨越，比预想中的还难。既得利益者所拥有的，比我们想的还要多，还要牢固。就说这回战事的影响吧，不管是你们，还是那些以耕种为生的农民，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生活愈发艰难。但在京都城中，世家子弟的生活受到的影响则要小得多。他们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是物价的上涨，但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涨幅又不算什么。”

    “在国学院的那段日子，真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最惬意的日子，哪怕想做的事情做不成，但至少敢于去尝试，也能够去尝试。接手家里的生意后，才发现很多事情，不是想做就能去做，也不是不喜欢就可以不去做的。”

    “小姐，这是赵公子托人送来的荔枝，说是从南边快马加鞭送到的。”门房提着一篮荔枝走了进来，“哦，对了，还有一封信。”

    唐以欣从门房手里接过信件并拆开，里面短短写着几句话，“今日有事走不开，又很想与你分享这新鲜的荔枝，便差人给你送去。但此物虽好，却不可多食。”

    唐以欣把信放回信封中，瞅着篮中红中带着些青绿的荔枝，果然甚是新鲜的模样。她随便在篮中拿了一颗，轻轻地拨开，白白嫩嫩的果肉便露了出来。甜中带着一丝丝清爽的酸味，让人忍不住想吃第二颗。赵清郃送来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好的，唐以欣心想。

    “味道挺不错的，你尝尝。”唐以欣招呼依然坐在卧榻上的何浩然到茶桌前。

    “赵公子？就是之前救你的赵公子？”何浩然问道。

    “是的。”

    “他救了你，还给你送东西。”何浩然说这话的时候像是在自言自语。

    “救了我就不能送我东西吗？你这话很奇怪唉。”

    “他什么年纪？可有婚配？”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八卦绝缘的何浩然，这回竟然隐隐觉得唐以欣和赵清郃的关系不简单。

    “二十四，尚未婚配。”

    “哦，与我同龄，比你大一岁。这么说，他有可能看上你了？”

    这样的问题，对于很多人来说，可以很简单地用“别瞎说”、“怎么可能”这样的回答应付过去，但这不是唐以欣面对何浩然会有的反应。她习惯了和他说最真实的想法，她不想随随便便敷衍他。但她与赵清郃两人目前的情况，又让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自己也隐隐觉得赵清郃似乎有意于自己，但这只是自己的猜测，如果最后是自己误解了，那何浩然势必拿这件事嘲笑她一辈子。最后，她只能说，“我也不知道。目前就是往来得比较多吧。”

    “那你对他有好感吗？”何浩然其实很害怕听这个问题的答案，但又忍不住想问。

    “他也没有向我明确表示过什么呀，我干嘛想这样的问题。”

    听到唐以欣这句话，何浩然突然有一种告诉她，自己喜欢她，那她是否喜欢自己的冲动。不过他忍住了。他很喜欢和唐以欣相处的时光，今天听到唐以欣陷入险境的时候，他真的很怕自己什么时候就见不到唐以欣了。他想过不顾一切和唐以欣在一起，但只要冷静下来，他就知道即使他喜欢唐以欣，唐以欣也喜欢他，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在一起的。因为此时和林跃笛取消婚约，与唐以欣在一起，唐以欣所扮演的角色，和当时林中兴把她推向的境地一致，她终将背负破坏别人婚姻的骂名。唐以欣是不会接受这样的事情的。更何况，何浩然自己也不忍心伤害一直钟情于自己的林跃笛。既然如此，不如把这种情感始终埋藏在心中，这样也许慢慢地，他对唐以欣的情感就会回到最初单纯只是把她当成知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