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送什么？”
初旭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了出来，语气随意得像是出门遛弯的老大爷碰巧路过超市门口的促销柜台。
头脑风暴中的周末被冷不丁出现的初旭吓到，迈出去的步子都没落稳。阮文伸手扶了一把，嬉笑着回初旭，“旭，你注意一点，可不要吓着我朋友。”
“你朋友？”
周末和初旭同时疑惑出声，只不过周末看向的是阮文，而初旭则是看向周末。
“对啊，从来没有人看了我的剧本，一下子就能读懂我想表达什么，又一眼指出了症结所在。我看到了你眼睛里的光，在你刚刚描述那个脑洞的时候。我知道这听起来有点肉麻哈哈，但那一刻，你就是我的朋友了。”
“我们才初次见面不到半天……”周末一时震惊于这样的交友速度。
“谁规定朋友一定要双方盖章，甚至还要加个相识的最低时长呢？”
阮文的一番话彷佛一团鬼头鬼脑的磷火，奇怪又亮堂，慢热如周末也被紧紧围住并感染到，于是只好扶额回道：“……好吧，有理有据倒是很难反驳哈。”
阮文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看向一旁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初旭，撞了下他的肩，“旭，说实话啊，我不得不感慨一句，少年你如此普通，怎么出现在你身边的人都是如此的神奇，比如我……”
初旭一副围观神奇宝贝里武藏、小次郎被飞踹踢入太空前的怜悯神情，静静地看着阮文。阮文被盯得有些发毛，立马轻咳一声加速说完，“比如周末，一出现就奇迹般拯救了原本要继续熬夜修仙改剧本的我。”
“彼此彼此，出现在你身边的人也很……神奇。”
“怎么说？”
“季木子刚找到导演，说作为你的表妹，她非常乐意助你一臂之力，比如当个服装师的助理，免费的那种，然后导演同意了。季木子拜托在场的我务必转告你这一喜讯，她有事先走了。”
一臂之力？呵，她是要一鼓作气吧！
周末才不会相信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季木子是源自什么巧合呢……那就要说声不好意思咯，如果说周末对于她永远无法向初旭表明身份这件事无能为力，只能躲在白日大梦里的话，那及时修正其他的错误，比如把季木子从初旭的现实世界里火速扛走之类的，周末还是力能扛鼎，义不容辞的好吗！毕竟最近爱上举铁的周末可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女红技术。
“所以他要送你什么？阮文这家伙可一向抠门的啊。”初旭还执着于刚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话。
周末脑子一转，短短几秒钟，就想到了个主意，“阮文同学打算送我份兼职，比如编剧的助理啊、移动的脑洞贩售机啊、活体BUG修复仪啥的，他刚刚好好地想了一想，发现需要我的地方可多着呢……是吧？”
“啊，对对对！”在周末追加的眼神提示下，阮文迅速接话，转而又想到了什么，不由咧嘴一笑又道，“工资都谈好了呢，一张绝佳位置的话剧门票……是吧？”
已经是超出预期的大方了呢，周末不禁喜出望外，订书机似的猛点头。
“到时记得找我拿把塑料椅子哦，我在后台走廊给你留个座。”还没说完阮文就颠儿颠儿地跑远了，隐约传来最后半句，“没课的话，明儿……点见啊。”
“啊？几点？属跳蚤的啊弹这么远！”手机里新来了条短信，周末才刚扫了眼再抬头阮文已经跳脱了她的攻击范围，于是她踮起脚尖扬声吼过去，想到初旭还在身旁，这才松开想要打人的拳头。
“那麻烦问下，你们一般几点到场排练啊？我学校有点事，今天要先赶回去了。”
“八点。”初旭说完便转身离开，没走几步又停下来，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工作证扔给了周末。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拿工作证刷完门禁的周末在看门大爷疑惑地注视下，喘着粗气跑过半掩着的大铁门。周末这学期的课基本都在下午，很久没有早起又加上刚刚公交站到剧院的五百米冲刺害得她一阵眩晕，她只好弓着背，一手扶墙“喘”过剧院后门的长廊。
在试图推开第五间后台休息室的门，依旧失败后，无奈在观众席坐下休息的周末终于后知后觉——初旭那个家伙骗了她！
可为什么要说谎呢，又不是考试还要提前看考场，难道他觉得时间说的早一点，我就会打退堂鼓不来了？想到这，周末有点郁闷地掏出手机打开软件，屏幕此刻仍显示在昨晚那一条害得她辗转难眠的微博页面上。
“出来”
简简单单两个字，配了张满是炸弹的扫雷游戏截图，这是初旭昨晚八点发的一条微博。
自从周末在橡皮泥梦境里骗初旭，骗他闭眼入梦前最后一刻见过的画面会被梦里的她所感知到，她就会出现，初旭便和她约定，每次想要见她时会在睡觉前发一条微博。
周末原本一听开心极了，彷佛体彩中心的工作人员特地来询问她手里的号码，并且要照这个从滚筒里抽彩球，于是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了。结果第二天晚上，周末打开微博，搜索栏就显示一条默认热搜，点进去一看，是初旭半个小时前发的一条微博——“我想见你，梦里。”。周末二话不说火速冲到梦里，勒令初旭必须立刻改良一下他赤裸裸的约梦方案。
嗯，约梦，周末是这么在心里称呼的。
这个世界，爱人约会，仇人约架，友人约饭，而他们似乎不属于任何一种组合，那就不如简单直白地称之为“约梦”吧。
之后，初旭的微博就时常发一张初级扫雷的通关截图，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接了什么滞销游戏的硬广，而只有周末会懂，这是张来自现实世界的明信片，收件人是梦里的另一个自己。
不过，昨晚刷到这条满是炸弹的截图微博后，周末并没有赴约。她当然清楚初旭会如何质问她，而直到此刻坐在剧院座位上，一天两夜过去了，她都没想好该怎么跟初旭解释这一切。女生机械地点着手机屏幕，从初旭的微博主页退出又进来，咦？周末突然发现刷新后的页面显示了一条他今早八点钟发的微博。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
什么？！啥意思？他不会是在现实世界里再去找季木子吧？周末激动地从座位上弹起来，紧接着右肩就被一只端着蛋糕的手压了下去。
定神一看，哇塞，是荣记的芝士蛋糕！哦不对，重点错了，周末定神再一看手的主人——初旭？他不知何时，静悄悄地坐在了周末的后一排，手里稳稳地托着半块蛋糕，见她一脸疑惑，便开口问道：“吃吗？别人推荐的，尝一口就上瘾。”
荣记？芝士蛋糕？别人推荐？这熟悉的场景未免太像是一场试探。周末脑中又掀起一阵头脑风暴，难道初旭真的怀疑她就是梦中的“季木子”？
“我对荣记过敏，啊不是，我对芝士过敏。”周末心虚到开口就嘴瓢。
初旭不以为然地收回蛋糕，上半身却并没有靠回后排椅背，折叠的长腿斜向撑开近90度才勉强安放在狭窄的过道内，手肘撑在膝盖处，方便他一手托着三角纸盘，一手拿着小勺挖取蛋糕。初旭的手指修长，即便放在同样一米八八身长的一众男明星里，也是值得做个局部剪辑好好夸一夸的地步。但放在此刻的场景里，画风就有些跑偏，荣记的勺柄纤细，初旭两指捏起，余下三指便只得翘在一边，加上他仓鼠般闭嘴咀嚼吞咽的动作，使得周末不由脑补了一幅草原猎豹在一顿风驰电掣的狩猎后，突然掏出一把羊角梳整理额前鬓毛的画面。想到这，女生忍不住低头偷笑了两声，烦躁的心情倒是好转了一些。
“周末，其实我来找你……是因为经过昨晚我弄明白了一些事，然后要告诉你，顺便问问你愿不愿意。”
不会吧？
不会吧！
难道他真的认出来我了？周末联想到他今早发的微博还有这芝士蛋糕，心里自然先冒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欣喜，但很快想到初旭如果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后果，眼神又再次暗淡下来。于是周末赶在洪水猛兽袭来前，果断出声，否认三连。
“我没有，我不是，不愿意！”
“我要追季木子，既然你也喜欢，愿意公平竞争吗？”
仿佛随机取了两幅对联的上下两联，大家自说自话，但主题倒是没跑偏，一问一答的内容甚至严丝合缝得诡异……哦，还有横批，如此时刻怎么会少了横批，“自作多情”四个大字简直在周末脑门上闪闪发光。
“你要追季木子？你老人家把我一大早八点骗到这鬼都没醒的剧院，就为了告诉我你要追季木子？！”
“我可没骗你，是八点排练啊。”
“那请问其他人咧？哦，你们是在排练歌剧魅影，其他人都是魅影，藏起来了？”
“你问的是我，那我就是八点开始的啊。”初旭见周末一副吃瘪的表情，又好死不死地加了句，“样本越小误差越大，你不会今天上午翘的是统计学吧？”
这要是在梦中，周末指定要不甘示弱地再怼回去，一来一回，直到最后，她会冲上去，一手扯过初旭的领口，一手捂住他的嘴巴单方面宣布自己胜利，然后不由分说转换到另一个话题。而初旭则会一把捞起女生的帽兜，牢牢包住她的脑袋一阵揉搓，然后心满意足地打开收获一朵怒气冲冲的“蒲公英”，并完美接过周末的新话题继续聊下去……但这里是现实，周末只能把全部的力气用来深呼吸，试图把那个更想求解的问题扼杀在胸腔。
“比起害你早起，你不想问我为什么又要追季木子吗？”初旭突然发问。
居然这么轻易就说出了周末心中的疑问，周末心头一坠，机械地吐出三个字，“为什么。”
“不告诉你，你又不是季木子。”初旭拉长的尾音带着些许招猫逗狗的笑意。
嘿！还来劲了是吧。
起床气尚未退散的周末彻底忍不住了，“啪”的一拳捶在扶手上，站起后转身，又将这怨气凝结已久的拳头挥向初旭。但一出手，她就被对方宽大的手掌环住了手腕，牢牢截获在半路，周末抬头瞪了一眼初旭，同时换了只手再次抡过去。
这次初旭倒是没有拦截也没有躲闪，老老实实挨了一拳，而他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则慢悠悠地拎出个沉甸甸的纸袋子，并将它挂在周末被扣住的手腕上，这才彻底收回了双手。
周末下意识地勾起手接住，一脸疑惑地看向初旭，问：“这，这是啥？”
初旭没有回答，突然反问道：“等下，你刚刚莫名其妙抢答的时候说了个不愿意，不愿意啥？不愿意我追季木子还是不愿意一起追季木子？”
什么鬼问题？周末觉得她好像站在柜台前，琢磨了好久终于选中一款奶茶，却被店员询问这杯是不要放奶还是不要放茶……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袋子里到底是啥？”
“好吃的。”
“给我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换你了。”
“呃，不愿意……”周末一时语塞，总不好实话告诉他刚才在想些离谱的事吧，“我是不愿意看到你们仨血雨腥风。我一吃瓜群众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不愿意你还能不追啦。”
“哦，那就是愿意咯。既然这样，手机掏出来加个好友吧，你这么喜欢季木子肯定很了解她，到时我会有很多问题要请教你，顺便也可以帮我制造些机会……那就请多指教了，周老师。”初旭掏出手机，没点几下就将显示着添加好友输入框的页面递到了周末面前。
周末的指甲死死抠住蜷缩的食指指腹，并没有接过手机。她突然觉得面前的这个人似乎有些陌生，或者从梦境到现实，不是只有一张熟悉的脸被安在了另一个陌生的灵魂上。
周末忍不住呛声，“前天晚上的那顿饭……如果本人精神正常没记错的话，你们一个号称有女友，一个反悔说不分手，那现在又是怎样？舞蹈课上刚学了劈腿吗？”
初旭在一旁双手抱肘乖巧点头，耐心听完周末的一顿冷嘲热讽后，一脸平静地回道：“你消息滞后得让我开始担心关于季木子的喜好问题，是否准确。他们分手了，昨天。”
“哈？”他们二人世界是二倍速模式吗？周末光是听就觉得心累加吃力，“你咋知道得这么快？”
“如果你昨天能等到我排练结束，看到我挨了陆放那家伙一拳……你就会知道得跟我一样快。”
初旭见周末有些幸灾乐祸地盯着自己的脸，似乎在找淤青，于是突然主动把脸凑上去，“不好意思啊，躲过去了，只擦到肩膀。至于女朋友，事实上我根本都还没机会告白，而她又经常言语躲闪消失不见……怎么样，这个解释您老人家要是觉得合格，就麻烦输下号码吧。”
周末一言不发地接过手机，直到按完了全部数字才勉强撑起一张看似轻松的笑脸，调侃道：“她的喜欢表露得这么明显，您老人家正常发挥就好，实在没必要多此一举。”
“所以我才邀请你加入啊。刚刚说制造机会，不是给我，是给你的。”
“你在说什么？给我和季木子制造机会？”
“我喜欢……给游戏增加点难度。”
“……你把这当做游戏？”
“你不也是吗？”初旭的脸上掠过一丝冷漠，“哦对了，这周末我约了季木子，具体时间地点等下发给你，记得来。”
“这就是你说的制造机会？倒是不必了，喜欢……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默默收起来自己感悟就好，我不想给别人添麻烦。”
“留在原地，等别人在最后一步发现你，可能会更麻烦。”
初旭突然原封不动照搬了电影《食梦者》里的一段台词，一下将周末带回到电影中。
当时被躲在暗处的敌人识破身份的林夕拾，被威胁，被利用到身心俱废，甚至到最后他被囚在兽笼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兄弟吴迪在自己面前被蒙面人虐杀，最终带着对他的深深误会离世……
确实很麻烦，如果在初旭和季木子的故事开端就假装大度，放任不管，周末彷佛即刻远望到日后困在那笼子里，身心俱废的她自己，她将眼睁睁看着初旭和季木子一步步从初识到相亲相爱……
这简直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虐杀，如同拿砍骨刀剔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