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戏

    阅遍各类惊悚恐怖片的周末显然不会被这点伎俩吓住,甚至期待着可以更血腥暴力一点……很快,周末就得偿所愿地感受到了暴力,嗯……冷暴力。

    众们乘坐黑色幕布后的电梯上行至第一层时,工作人员一言不发,毫无征兆地将独自站在电梯门边的周末一掌推了出去,于是哭笑不得的周末就这样开启了她的“不眠之夜”。

    没走几步,面前便出现了一个舞池,周末孤零零地站在舞池边,认真欣赏了一会儿演员们的曼妙舞姿后,便将目光投向远处栏杆后,一个同样孤零零面向舞池且一动不动的黑影。

    如果攻略没看串行的话,这位应该就是本部戏剧的男主麦克白了,周末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向他,决定先跟着男主走完第一遍剧情。

    不过,即便周末按照攻略上的建议穿了平底鞋,第一遍的剧情她仍旧是在兵荒马乱中度过的。

    似乎所有人都看的是同一篇攻略,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永远有一大堆观众簇拥在麦克白周围,所以没过多久,周末便跟不上他们的脚步,像一颗公转速度过慢而被甩出了轨道的行星,只好无奈地挥手,作别整个太阳系,流浪在无人问津的外太空。

    接下来,周末切换成了随机模式,秉承着“不追不抢,不骄不躁,有戏就看,累了就歇”的懒人方针,像个老大爷似的,四处溜达,走走停停。

    好在几个精彩场景,周末也都赶上了趟,尤其是麦克白与夫人在床榻上纠缠共舞的那场戏,被力量裹挟着的美,就在她伸手可及之处辗转流连,具化成型。以至于第二遍故事开始后,周末早早便等他们的卧室,就为了再一次近距离欣赏美翻了的麦克白夫人,并在内心默默期待被她选中然后被拖进小黑屋里“1V1”。

    ……打住!不要想歪!

    “1V1”只是《不眠之夜》的主创人员藏在剧情之外的小彩蛋,演员们会在表演中间随机挑选一位观众,将其邀请至附近隐蔽的小房间内展开一小段对话或是舞蹈。

    不过,参与这部戏剧的大部分演员来自国外,周末担心就算被拉进“小黑屋”也极有可能因搞不清他们的表达而制造出一些尴尬,但……谁能拒绝美人,谁又不爱彩蛋呢!于是她继续眼巴巴地望着麦克白夫人,但和跟往常一样,连超市里中奖率高达99%的“再来一包”洽洽瓜子都能次次完美躲过的周末,这次,也依然没有被幸运之神眷顾。

    女演员的重头戏结束后,周末换了个楼层围观了一段男巫的表演。

    当看到美艳动人的男巫和他挑选的一位男观众在沙发上耳鬓厮磨时,站在一旁的周末,一边在内心为别人得到了回应的“浪漫爱情”悄悄鼓掌,一边感慨着此刻他们与自己的构图简直完美诠释“生活与我”的残酷真相。

    第三遍故事开始后,周末随处溜达,补课了一些之前错过的段落后便想找个地方歇着,她注意到靠近楼梯口那里,有个一直无人问津的信件收发室,于是走过去坐在了旁边的高脚凳上,往桌子上一趴便困得睡了过去。

    没过多久,周围像是忽然下起了连绵细雨,周末听到雨声仿佛就在耳边沙沙作响。

    “酒店里怎么会下雨呢?”

    “我是在做梦吧?”

    “那我会……梦见他吗?”

    周末急切地张开双眼,看到的却是一位不知何时来到收发室进行表演的男演员,此刻,他正拿着半截铅笔伏在台面上奋笔疾书……

    刚刚睡醒的周末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后退想要悄悄离开。一回头,她却发现身后已经被跟随着男演员一路过来的观众围得水泄不通。无奈之下,周末只好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将头凑过去看他写了些什么。

    男演员见周末看了过来,便一下合上信纸,连同那只铅笔一起塞到了周末手中,紧接着他快步从工作台内走出,不由分说地拉起周末,将她带至一扇褐色暗门前,重重地敲了三下门,然后一言不发地走掉了。

    “啪嗒”一声,锁芯转动,原本紧闭的门闪开了一丝缝隙。

    周末慢慢推开它,跟着便探进去半个脑袋。屋内的光线比外面走廊还要更暗一些,周末使劲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出对面杵着的是另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

    接着,眼前一黑,耳边一凉,对面那人张开手掌遮住了周末的眼睛,另一只手则在绕过她发梢后,撑开了她别在耳后的松紧带,轻柔地夺走了面具,并在周末回过神抬头打量时,他迅速地将其戴在了自己脸上。

    男演员微微躬身,一手收于胸口,一手掌心向上自内向外划了出去,指向桌边一把椅子后停住,似乎在无声地邀请周末就坐。

    周末惊慌未定,像只腌了一半的醉蟹,紧紧贴着墙壁,将剩在门外的半截身子一点点挪了进来,全程面朝对方,横向移动至桌子旁,一直到坐下前都与男演员保持着这样不近不远的距离。

    男演员拉开椅子,待周末坐下后便绕过书桌,坐在了她的正对面。他拉开抽屉摸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放在了靠近周末的一侧。周末凑近一瞧,竟是一个趴着睡觉猫咪手办,她没忍住立刻将“罪恶之手”伸向了圆鼓鼓的猫屁股。

    毛茸茸又软软的,像是刚被捏成型又撒上了一层糯米粉的雪媚娘,周末恶作剧般轻轻地拍了它一下,居然没有变形,倒是随着突如其来的一声“喵——”,整只猫突然亮起暖黄色的光……

    啊,原来是个感应小夜灯,周末摩挲着小臂上被冷不丁“诈出来”的鸡皮疙瘩,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

    这猫咪夜灯的外层裹满密密的猫毛,使得光虽无处不在,却也仅仅稀释了些黑暗的浓度。周末继续靠近想拿起它照亮对面时,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戳破幽暗,从光亮的尽头直直伸到了她面前。

    只见那人食指指向她轻点两下,又翻过手掌微微抬起。周末歪头想了想,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又不知是哪里熟悉,最后只好捏起猫咪的耳朵,轻轻地放在他的掌心上。

    对方似乎没有预料到这结果,动作随之一顿,宽大的硬质衬衫发出了悉悉索索的声响,下一秒,灯灭。

    或许,时间也怕黑吗?

    灯一灭竟走得如此迟缓,迟缓到对方几秒后再次捏亮掌心的猫咪夜灯时,周末却觉得久到像是走过了一场梦。

    对方借着亮光,指指周末攥在另一手里的信纸,然后反手摊平又一次抬起指尖……周末这才恍然大悟,人家只是想拿信纸而已,她在这儿瞎殷勤个什么劲啊!于是她立刻捧起信纸和笔一股脑儿地全推给了那人。

    那人拿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一行字,然后递给周末。

    “Do you mind sharing a secret with me?Elaborate,please.”

    行笔流畅但有点丑,好吧,看来确实是个正儿八经的外国演员。那这种就很难交心啦,周末便随意调取了一些简单的英语库存应付过去。

    “……I’ve been working pretty hard in the gym recently,but guess what,I put on weight……that’s it.”

    那人依旧沉默没有任何反应,继续递过来一张纸。

    “Do you mind sharing a secret with me?Elaborate,please.”

    好家伙,这是个机器人吧,貌似还是个词汇量比她还匮乏的机器人,于是周末也懒得搜肠刮肚地用英文继续了,直接将笔一放,用中文一顿输出。

    “我难过的时候,眼泪是羊肉汤味儿的,有时候眼泪多到流到嘴角,舔着舔着就没那么难受了。你想知道我的秘密吗?这就是我的秘密,百分百真实,虽然我知道你听不懂,但我也不想说假话。那……至于我现在为什么还在抑扬顿挫,啰里八嗦地继续说些有的没的,只是想故意拖长点时间,让你觉得我有在认真地叙述一件完整的故事,然后我们就可以进行下一环节,或者把我从小黑屋放出去。你知道吗?我刚考完的英语四级,听力题也就只放两遍,你一个主观阅读理解题重复问两遍真的是……有点过分了哈!”

    周末虽然在狠狠吐槽,但收尾一句还是控制住了音量,顺便夹杂了一点意犹未尽的语气,然后她抬头一脸诚恳地望向那张面具,接过他递过来的信纸,第三次!

    这次的信纸是在周末刚刚讲到一半时,男生捡起她扔在桌边的笔写下的,与前两次不同的是,他写完后慢悠悠地将信纸折成了一个伞面,最后等周末说完便把它顶在铅笔上端递给了周末。

    终于有点不一样了,是要开始正剧了嘛?周末一扫刚刚的不悦,激动地沿着每一道折痕展开了信纸。

    “Do you mind sharing a secret with me?Elaborate,please.”

    ……

    麦克白在哪儿?杀了这个家伙再去杀国王吧!

    血腥又暴躁的念头随着对方依旧不动如山的反应渐渐退散后,周末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看着那把折伞,不由陷入思考……

    既然这个“1V1”完全没有要结束的迹象,而“1V1”的对象又是个无动于衷的非国产机器人,也许她可以把他当作树洞,趁机一吐为快,讲讲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却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secret”。

    “我好像……在梦里喜欢上了一个人,一个存在于真实世界里的人。”

    “小时候,我最喜欢的毛绒玩具被表妹拿走的那一晚,我突然发现我可以把真实世界中,至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带进我创造的梦境中,于是我在梦里变成玩具的模样恐吓表妹,最终拿回了我的玩具。上了中学,我喜欢上了我的同桌,为了满足他的心愿,我在梦里变成了他外婆的模样,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我可以变成除了动物,玩具以外,其他人类的模样。不过,仅限于……这些不重要,讲这么清楚干嘛,你又听不懂。”

    “后来,后来我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而且总算搞清楚,原来他其实从来都没喜欢过我,是我一直误会,一直自作多情。哈哈,我好像一直都是个自作多情的家伙,别人对我好一点点,我就自以为会是他的世界里的女主角……”

    “现实世界真是太不友好了,于是我一扭头就躲进了梦里,一个基于《噬梦者》漫画的梦。我想着二次元的纸片人本来就是游离在现实之外的嘛,相处起来一定安全无毒,无副作用,就像只吃一两片便可以止痛的布洛芬。可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小bug——在那个梦境里,我遇见了《噬梦者》真人电影版林夕拾的扮演者,初旭。”

    “有一就有二,慢慢地,我开始像个止疼药上瘾的重病患者一样,期待在每一次的梦境里和他相遇……你有没有玩过游戏,比如《模拟人生》啊?好,你没有,我知道。不要觉得我这句话听上去是个疑问口气,你摸耳朵就是有所回应了好嘛?你最好抓紧把我放出去,不然你还要坐在这里继续中文听力四级考试!”

    似乎是被周末的语气吼住了,对方停顿了一下便乖乖地放下手,但依旧没有逐客的意思,没办法,周末只好继续自言自语。

    “《模拟人生》里有好多变量,好多变量就会带来好多突发事件,比如你装修墙面,全部刷完后觉得不满意又换回之前的花色,钱是不会退回的;你因为穷给模拟家庭买了最便宜的灶台,灶台着火,电话欠费没法打给911,火烧掉了半个家,甚至会烧掉小人,家里就会多了个骨灰坛的;当然,你攒好久的钱给房子周围装了一排路灯,小人们可以在晚上出来散步终于不再磕磕绊绊,他们也会站在草坪上一蹦一跳,冲着屏幕外的你发射爱心的……我好喜欢这个游戏啊,于是玩了好久。直到有一天,我偷懒,把作弊代码输了进去,账户里就这样进账了好几个亿。从此以后,我买东西都不再挑挑拣拣,甚至在家门口购置了一个大型游乐场,在院子里挖了个超大游泳池。我不再关心小人们有没有烦躁不安,是否需要卧床休息恢复生命值,我可以让他们不眠不休,只需要在血条跳红的时候,右击一键删除,然后再把他们添加回来,甚至连垃圾桶都懒得再倒,一键删除再重新购买就好。这个世界变得好容易啊,好容易又好无趣!于是三天之后,我卸载了这个游戏。”

    “初旭就是那个变量,我没法控制被我带入梦中的那个人的所有行为举止,所以他让我的梦变得不像现实世界那样讨厌,又不会像完美世界那样无趣。只可惜……我在自己创造的梦境中是不能以原本的样貌出现的,所以那个在梦里跟初旭一起说笑打闹的人,长着一张与我毫无瓜葛的脸……哦,也不能说是可惜,事实证明多亏我选了张漂亮的面孔,不然第一次见面,他就该把我扔给尤甲,然后迫不及待把自己掐醒了吧。嗯,是该醒了,是我该醒了……”

    周末说得有些累了倦了,渐渐地就管不住自己的脑袋,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小声呢喃着,“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赶着收工去见季木子啊,那他得好好解释一下才行,女生生气真的好难哄的,尤其是漂亮女生……完了,那初旭岂不是要吻她了?!毕竟,还有什么能比和喜欢的人接吻更能消解怒气,或是唤醒一切的呢?戈薇吻了妖化的犬夜叉、由夜吻了千人斩的狂,苏菲吻了化为黑鸟的哈尔……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灯又一次熄灭,连同周末的声音一起,消散于黑暗中。

    谁知对面那人却忽然起身,一把握住了周末的手。下一秒,周末便听到面具掉落桌面,左右碰撞的声响,还有……

    “还有,初旭吻了现实中的……周末。”

    那人抬手轻覆上周末颈后,将头凑近她的耳边说完了这番话,随后便落下一个温热而缠绵的吻,像夏日黄昏时扬起落叶的风。

    ……初旭?是初旭!

    周末根本来不及思考,双臂便先于脑,一把环上了他的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十指深深地嵌在他背肌交织的沟壑中,像一只流浪许久的小猫,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猫抓板。

    周末稍稍冷静后,尴尬地别过脸轻咳了两声,在她踮起的脚落地前,小声在他耳边询问:“你,你怎么会……”

    “CUT!”

    一声停止拍摄的指令从对方的耳机里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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