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明亮的灯笼出现在黑暗的尽头，灯笼上是写法考究的“赵”字。
“这是什么……”李川话刚出口，便见陆云华示意他噤声，于是用只有两人可听到的声音将话说完，“地方。”
“这便是那小孩转世投胎的所在了。”陆云华环顾四周，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姑娘如何得知？”虽然今夜发生的一切都很诡异，但李川并不相信对方的说辞。
“进去看看便知道了。”话音未落，陆云华不由分说地扯起李川的袖子，一闪身进了赵府的大门。
赵府大院里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风吹叶动的沙沙声。月色朦胧，轻飘飘地散在陆云华和李川的身上，指引着她们前进的道路。
“喏”陆云华将李川拉进一个寂静的房间，房间里一盏灯昏黄地亮着，“那个小孩便是。”
李川蹑手蹑脚地靠近小床，生怕惊醒旁边睡得正香的乳母。陆云华很想提醒一句，魂灵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大可自在一点，但终究没有出声。
半响，李川黑着脸走回来：“这婴孩跟那小孩长得没有一处相似的地方，陆姑娘为何拿我寻开心？”
“若是每个人轮回转世都与前世长得一样，那这个世界还不乱套了？”陆云华很想翻白眼，但她忍住了，只是走了过去，从婴儿眉间拉出一个影子来。
“你，你，你……”李川语无伦次，正想说点什么，可就在这时，他看清了小孩魂灵的脸，正是前世他没救到的那个小孩。
李川激动地要奔过去：“小孩……”
那小孩却躲开他的怀抱，径直来到陆云华跟前。
“怎么是你？”
“竟是姐姐！”
陆云华与小孩同时出了声。
“啊？你们认识？”李川摸摸鼻子问了声，但无人回应。
“谢谢姐姐的让茶之恩，永世不敢忘。”小孩挺直了背，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
“好说好说。”陆云华一脸狐疑地看着眼前的小小人。
“姐姐，是有什么不对吗？”小孩见了恩人，满心欢喜，热情地拉着她的衣襟，围在她身旁。
“原来那夜你便已不是生魂，可，竟是当夜便投了胎，出了世么？”
“是啊姐姐，那晚婆婆要送我去入轮回，在路上见着鬼卒。也不知怎么的，就直接将我带到这来，一来就赶上娘亲生产，我直接就出世了。”
“你们俩……”李川依旧插不上话，那两人仿佛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
“你可愿让姐姐探一探你当时的记忆？”
“呃，好吧。”
陆云华将小孩的魂灵引到椅上坐好，便牵起他的手，进入让茶那个夜晚之后的记忆。
漆黑的路上，一个脚步矫健的老妇人一手举着灯笼，一手牵着个小孩，正快步行走。
这时，迎面来了两个鬼卒。
“嗯，什么味儿？”一个鬼卒倾身过来，凑到小孩身上贪婪地嗅着。
“解忧茶摊来的？”另一个鬼卒沉稳许多，只是眉间多一缕探究。
龙婆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神闪躲。
鬼卒从小孩身上抽离，挺直了后背，半是询问半是确定地朝另一个鬼卒说了句：“就他了吧？”
“行，这个面子还是得卖的。”另一个鬼卒点头。
说着话，两个鬼卒一人一边，抓起小孩就要走。
“啊？”龙婆一脸茫然，下意识地拽住小孩，“两位差大哥……”
“你是要送这小孩入地府轮回，没错吧？”鬼卒回头看了拽住小孩那只手。
一股莫名的森冷瞬间钻进龙婆的五脏六腑，她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但她仍没有松手。
鬼卒见她怕成这样，反倒觉得好笑：“你莫怕，我们又不吃鬼。这孩子得了大造化，也不用回去排队了，现在直接就投胎去。”
另一个鬼卒，捋捋没有胡须的下巴：“都叫你收拾收拾自己啦，偏不听。看，又吓着一个。”
龙婆闻言，心头一松，不免开始腹议：这位鬼差大哥，你的形象也没好到哪去，大家都半斤八两，不要五十步笑百步。
鬼卒翻了个白眼，朝着龙婆，正经地开口：“那厢有个姓赵的人家，家中大富大贵，儿媳正在生产，此番前去正好赶得上出生。放手罢，莫误了时辰。”
龙婆默默放开手，与小孩挥手告别，目送着小孩和鬼卒远去。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三个鬼魂消失在眼帘里。
陆云华长叹了口气，无奈地侧身让路。
李川心灵福至，立马飞身上前，抓住小孩的手，可无数的话语到了嘴边却只化成一句：“哥哥对不起你。”
“嗯？”小孩一脸莫名其妙，想将手挣出来，无奈对方用力过甚，只好向陆云华求救，“姐姐？”
陆云华按下心头一团又一团的迷云，露出一个笑来，身体稍稍朝小孩的方向靠了靠：“这个哥哥与你上辈子有个渊源，你仔细看看，可还记得他？”
小孩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川，苦苦思索。他突然跳起来，开心地扑到李川怀里：“呀，是哥哥啊，谢谢哥哥赠水，不然我就得做个渴死鬼了。”
“啊？”李川没料想到会是这个场面，愣了一下，“你不恨我？”
“为什么要恨哥哥？”
“恨我没能救下你，恨我没能让你活下去，甚至连水都不能让你喝个痛快。”李川崩溃大哭。
小孩拍拍他的手，语气天真而带不解：“哥哥不要伤心，那时谁都救不了我的。我心里只有对哥哥满满的感谢，谢谢哥哥一直陪着我，谢谢哥哥给我接雨水喝。”
“竟是真的不恨我？”李川痴痴道，“还谢谢我？”
陆云华见小孩的魂灵开始困倦，便抬手将他送回婴儿体内。见李川还在混沌中，微微摇了摇头，一扬手，两人回到茶摊上。
将李川安置在茶桌旁，陆云华便开始制作她的解忧茶，最后照例是往虚空中抓一把什么加到水中熬煮。不久，清新的茶香便四溢，慢慢地都聚拢到李川眼前。
“喝吧，解了这郁结，你就该回去了。”陆云华放下茶杯，朝着不知什么方向看了一眼，才继续开口，“刚好，神医就到你家门口了。”
李川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话，端茶便喝。很快，茶香凝成雾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他的泪不要钱似地开始翻涌，一滴一滴凝成团，最后结成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朝陆云华手中的白瓷瓶中飞去。
就在香雾即将散尽时，李川的执念喊出最后一句话：“我看陆姑娘心结比我还重，为何不共饮一杯？”
话才尽，雾已散，愁已解，李川的魂灵轻盈无比，他郑重地给陆云华作了一个揖。
陆云华惨笑着取下灯笼，扬了扬手，茶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