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千颜从白府出来后已是傍晚,天色将黑未黑,有火红晚霞沉在天边,现出一幅夕阳醉晚霞的美景。
她运起轻功在各屋顶间快速跳跃着,活像一只逃命的松鼠。但南清县毕竟距离承阳城尚有一段不近的距离,饶是她身姿轻盈,速度奇快,也花了约莫一个时辰才进了承阳城。幸好此时宵禁时间未到,不然等到明日,那些花恐怕真是无用了。
进了承阳,已是月上中天,没什么人在街巷上走动。各家各户亮着点点烛火,小路平坦无碍,让她忽觉像刚从地狱回了人间。她年纪尚轻,还未经历过那种奔跑逃命的情形,所以心中百感交集,真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清。
不知白无是否看到她的留书,若是看到,千万不要怪她不告而别。如果日后有缘再见的话,她定会亲自跟他道歉。
月千颜一回到鬼药堂,就把轻离和重凝都叫了过来,让她们赶紧将暗血花和红颜花处理好放起来。这两种花要做的药都是救命的药,不能有任何散失。一切安排妥当后,她才真正放松下来。
一路着急赶路,本就疲累的她,眼皮已经沉得揭不开。她斜靠着软榻,沉沉睡去。轻离正要睡时就被月千颜叫醒干活,心中满是疑问,但见她此时睡得很沉,便没打搅她,给她身上盖上一块薄毯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
月千颜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这一夜睡得不错,所以醒时只觉全身通畅,说不出的轻松。脑中仿佛闪过什么,她皱着眉按了按太阳穴。待到那种不适感过去,才下了软榻。
这几日她有时就会这样,脑中忽地想起什么,但再一细想却好像什么都未曾想起。她之前从未有过此种情形,所以她认为必是因何所引。
是魂不归吗?她在心里琢磨。她喃喃道:“魂不归,魂不归……”说着说着,脑中便没来由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给他们用魂不归。”那声音冷漠无情,还带着森冷杀意,让她浑身一颤。她双手用力按着头两侧,想让自己再多想起来一些,然而事与愿违,她越想去想就越想不起来,最后想得两眼发直,像是把之前想起的那些也都一并忘了。
一旁的轻离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问道:“姑娘,你怎么了?你最近老是这样,是生了什么病吗?”
月千颜摇摇头,也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好像想起一些事情,待要细想时又都忘记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重凝问:“姑娘以前得过失魂症?”
月千颜挑眉看她:“失魂症?”
是了,她这种情况非常像失魂症,可回想自己活过的这些年,何时又得过失魂症呢?她决定有机会回去问问师父,也许他老人家能知道些什么。
*****
邹然在白无到了南清县后便得知了消息,第二天一早便亲自将他接回了承阳。白无受伤不轻,好在有月千颜的药能维持一时,不过也仅仅是一时。
白无请来了秦世行,并告知自己中了魂不归。
秦世行摸着颏下胡须凝思半晌,喃喃道:“魂不归……”突然双眼一瞪,问道:“可是青门的那个魂不归?”
白无道:“正是。”
秦世行诧异道:“此毒已二十年未出现过,怎会……”
白无神色肃穆道:“看起来所有人都以为此毒已经失传,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秦世行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心中知晓这毒突然出现并不是什么好事。就听白无继续说道:“这次被我撞见,他们心中必然惊慌,所以给我下了此毒,就是让我不能将此事透露出去。”
秦世行道:“所以你中毒之事现下一定不能外传。”他一向与白无走得亲近,算是忘年交,自然不会透露他中毒之事,但其他人未必就不会。
邹然在一旁道:“我已告知府中众人公子出门办事受了些伤,需要休息,这几日没什么事就不要来打搅公子了。”
白无点点头。
秦世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白无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惊诧道:“你中了魂不归,怎会看起来无事?”
白无想起山中之事,薄唇轻扬,低笑道:“一位姑娘救了我。”他将从青门一路被追杀至南岭之事大致说了一下,还说就在青门人要杀他之际,是一位姑娘出手相救才让他死里逃生,否则此时他已是南岭众多尸体中的一具。
一旁二人听得惊心动魄,待到白无说到死里逃生时,才暗暗松了口气。邹然心有戚戚焉地道:“幸好,幸好。”
白无看着他笑道:“幸好什么,是我幸运。”
离开南岭之时,白无只恢复了三四层内力,后来到南清县,一路奔波辗转光顾着逃命,也没机会打坐调息,故也只又恢复了一两成,况且体内还有个随时会爆的魂不归,可以说白无能活着回来,的确是幸运。
他又朝秦世行说道:“对了,我还带了望月思回来。”
望月思?秦世行双目一亮,有些激动道:“可是见月才开的望月思?”
“正是,”白无道:“那位姑娘说望月思也许能减缓我体内毒素发作。”
秦世行赶忙道:“赶紧拿给我瞧瞧!”
白无就把月千颜留在桌子上的一包望月思递给他。
一看到是用洛绫包的,秦世行更激动了:“竟然是洛绫?这位姑娘是个奇人啊!”
白无笑着应道:“的确如此。”
秦世行打开洛绫,一见里面还新鲜的望月思,满面红光地对着二人说:“确是望月思!老夫多年前偶然才得见此物,便觉惊奇,今日一看,果然不同凡响!有它的话,确实能暂时遏制你体内的毒。”
白无笑道:“那便没错了。”
秦世行走后,白无对邹然道:“你派人往青门去,看能不能拿到魂不归的解药。记住,不要强拿,要智取。”
邹然道:“是。公子,要动用百焱宫的人手吗?”
白无摇头:“暂不用,也不要让师父知道。”
邹然闻言心中备感疑惑,但他知白无做事很有分寸,而他只需听命行事便可,当下出去找来易明,商量派去青门的人手。
人都走了,白无坐在书房桌前,手中摩挲着月千颜给他的白色小瓷瓶,兀自思索起来。
几日过去,不知她的事情解决了没有?如若解决了,他们何时才会再见呢?他从南清县回来之前已告知曹管家,如果月千颜去白府找他,让他先留住她并立刻通知自己。毕竟救命之恩在前,身体接触在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想找一人是何等不易。如果她之后再也不出现,那他们是不是就这样断了联系?想到这儿,他竟隐隐觉得心中有些不痛快。他虽活了二十五年,对情之一事却从未深入了解,书上那些情爱诗句他亦读过,但因无法感同身受而一知半解。是以这种不痛快的感觉冒出来时,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他甩甩头,将这种不知所措从脑中除去。
青门一事让白无心绪难安,于是第二日,他便带着易明早早去了外务府。外务府乃启国皇帝亲设,不受其他各部制约,直接听命于皇帝。设立外务府的初衷是随时关注江湖之事,以防影响朝廷政局。白无本无意于当此府主,然则百焱宫势力虽大,但主要以经商为主,在朝廷并无根基,若他当此府主,也算能得朝廷一丝庇佑。况且他于皇帝有恩,只要他恪尽本分,皇帝必然也会对他多加照拂。
到得外务府,他将常廷叫来,问道:“最近城内可有异样?”
常廷原先是禁军的一个小统领,皇帝特意将他派来外务府协助白无。常廷刚来时却有不服,但跟着白无一段时间后,发觉此人头脑冷静行事稳重条理清晰,便也觉没跟错人。
常廷答:“回府主,据暗桩观察,最近城内多了些外来者。”
白无闻言一顿,黑色面具下剑眉微挑:“可看出是什么人?”
常廷摇头:“暂看不出,他们都是平民打扮。”
白无又问:“他们可有何活动?”
常廷道:“并无,尚且安分。”
白无点头,吩咐道:“你且派人盯住他们。”
常廷双手抱拳,应道:“是。”
外务府中人数不算多,此时已分出大半,不过白无仍隐隐觉得不安,似乎城内正在悄然发生着一些变化。这变化很细微很边缘,若不是外务府耳目遍布城内,想必也难以发现。他不知那些人是何来路,是江湖中人还是只是入城办事的普通人。不过目前大动干戈还为时尚早,须得观察观察再说。所以他决定暂时先不告知皇帝,以免打草惊蛇。
启帝得知他受伤严重,便驱内侍送来赏赐,并嘱他在家好好休养,不必劳心府内事务。白无送走内侍,却觉体内疼痛乍起,他欲运气内力将这股疼痛压下,然而内力刚起,疼痛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白无心下奇怪,他内力一收,那股疼痛不知又从哪里冒出,隐隐约约,不急不缓,像活的一般。他总不能一直运内力压制,便去找秦世行。
秦世行自拿到望月思后,便想着如何遏制白无体内的毒。最后他将望月思和其他药材一块做成药丸,嘱咐白无每日服用。白无服了几日后,那疼痛果然不再出现,他这才放下心来,专注盯着城内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