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西斜，不久前还明亮的光线此时已渐趋灰暗，天色就在这明暗交接之时入了夜。夜晚的承阳比较热闹，大街上仍旧人来人往，路边的小摊也没因为黑夜的到来而全部收摊回家，剩下一下年轻女子或男子还站在自己的摊位前不时地向路人推荐自己卖的小玩意。

    这要是往常，月千颜定会在某个摊位前驻足停留，听那些摊主绘声绘色地讲一些有趣的故事，虽然这些故事多半和他们卖的东西有关，但她仍然很喜欢听。

    就像小时候一样，师傅或大师兄在前面走，她就跟在后面撒娇卖萌，希望他们能再多给她讲一个故事。师傅无疑是纵容她的，通常都会蹲在她身前满足她的愿望，而大师兄则会一脸冷漠地拒绝她。并非大师兄不喜欢她，而是他觉得时间应该用来读书或做事，不能一天到晚拿来讲故事，当然也或许他知道的故事很少才会如此。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多余的心思来想这些事。因心中记挂着白无，她加快了步伐。古坛巷在城南，而白府在城东，这黑夜漫漫的，月千颜还颇花了些时间才到白府。

    还是像上次一样，易明先发现了她。他倒是没有动手，只是站在那儿冷冷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但头却朝某个方向点了一下。

    月千颜会意，心中觉得有趣，这人虽然看着冷了点，但却是个通情达理的，对白无想必也十分忠诚。

    她朝着易明给她指的方向纵身一跃，跳入了一个院子中。这院子似乎不是上次的那个院子，假山摆放略有不同，应该是白府的后院。

    此时，院子旁边有一间屋内还亮着光，门没关严，门口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应是白府下人。

    月千颜落入院中时，那几个人还朝她看过来，一副惊慌的样子，显然被吓到了。但待她走近，光照在她脸上，那几个人瞬间认出她，随后便异口同声地低头应道：“月姑娘！”

    月千颜对他们这个阵仗不明所以，便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那几个人立时面露急色，其中一个婢女道：“姑娘，公子病了！”

    月千颜秀眉一皱：“病了？什么时候的事？”

    婢女道：“就前几天。”

    “现在怎么样了？”婢女正要回答，就见屋中走出一人，她扭头一看，是邹然。

    月千颜立刻放弃婢女，看向邹然，轻声问道：“白无是不是……”

    邹然点点头，面上神色极其凝重，看来情况并不好，或许还很糟糕。“姑娘进去看看公子吧。”

    月千颜当下也不再耽搁，绕过邹然大步走入屋中。屋内点着几支蜡烛，光线尚好。白无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满是病气。床边坐着一位老人，应该就是白无之前跟她提过的秦大夫。

    她走上前去，朝看着她的秦世行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秦世行不认识她，但见她能进到白无房中而未被阻拦，便也客客气气地轻声问道：“姑娘是？”

    “我姓月。”她刚说完，白无就缓缓睁开了眼睛。一见是她，脸上顿时现出喜色，脸色好像都不似刚刚那样苍白了。

    “阿颜，你来了。”

    不知何时，他改了称呼，之前一直月姑娘月姑娘的叫，后来改成了阿颜。不过月千颜觉得这样叫挺好，叫她月姑娘反倒显得生疏。

    “什么时候毒发的？”她尽量压低声音，不叫外面的人听见。“

    三日前，”白无说话声音很轻，气息也有些不稳，“我想去鬼药堂找你，还未出门，便、便觉全身疼痛难忍。”

    一听到“鬼药堂”三个字，秦世行的目光一亮，随即问道：“姑娘是鬼药堂的？”

    月千颜也没隐瞒，痛快承认道：“对，我就是鬼药堂的掌柜。”

    秦世行本就对鬼药堂颇感兴趣，这会听她说她是鬼药堂的掌柜便想多说几句。不过他活了这把年纪，也懂得察颜观色，知道现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便对月千颜露出比之前截然不同的友善神情，说道：“老夫早听闻鬼药堂之名，本想改日去拜访，没想今日正巧见着了，真是幸会。”他并没有因为月千颜年轻而轻视她，反倒透着淡淡的欣赏。

    月千颜也恭敬道：“不敢不敢，久闻秦老大夫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虚。不过眼下事情未解决，改日定当亲自拜访。”

    秦世行摸着颏下胡须，对她微微一笑：“好，那咱们就一言为定。”

    “好。”

    一番寒暄过后，月千颜问：“秦大夫，白无的毒，望月思也控制不住了吗？”

    说及此，秦世行重重叹了口气，面现愧色：“老夫无能，实在想不到解毒的法子。眼下解药尚未拿到，也不知他还能撑几时。”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的白无低咳了两声，说道：“秦叔不必如此，您已经尽力了，我若此次撑不过去，定是命数如此，您千万别太过自责。”

    秦世行闻言又重重叹了口气。

    此时，月千颜开口道：“秦大夫可容许我单独和白无待上片刻？”

    秦世行看了一眼白无，白无对他点了一下头，他便起身走出屋子。

    月千颜坐在刚才秦世行坐的那张椅子上，伸手给白无把脉。许是在外奔波一夜，她的指尖有些凉。白无低头看向那只纤细白皙的手，那摸凉意似乎顺着脉搏一直到达心头，抚慰了他那颗焦躁的心。

    片刻，她开口道：“你忍一下。”然后她闭上双目，开始蓄积内力。

    白无还没搞清楚她话中之意，便感觉一股实实在在的凉意，与刚才的凉意截然不同，准确来说，现在的这种可以叫做寒意。

    这股寒意自他腕脉进入，然后顺着手臂长驱直入。他瞬间就感觉一股由内向外散发出的寒冷，他接连打了几个哆嗦，另一只手不由得将身上的被子拉高了些。

    然而用处不大，因为他很快就发现连整间屋子也冷了下来。除了月千颜所坐的那张椅子外，其他东西表面都慢慢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这白霜不断四处蔓延，像是要吞噬掉屋内所有东西一般。

    白无心中诧异万分，他知道月千颜会武且武功绝对不低，但没想她的内力却是如此冰寒。女子身体属阴易冷，所以通常对此种内力或武功都敬而远之，生怕影响自己的身体，从而折了寿数。但月千颜却不走寻常路，竟选择练这种冰寒的内力且坚持了下来，这不得不让白无佩服，同时也隐隐生出一丝担忧。

    但这种佩服和担忧很快就在寒意的作用下渐渐模糊，就连意识也变得不甚清醒，他慢慢阖上双眼，此刻只觉得自己身在冰天雪地的旷野中，周围白雪皑皑，寒冷刺骨，他不住地打着哆嗦，脚步却无法移动半分。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要被冻僵的时候，忽听有人叹了口气，腕上一轻，涌入体内的寒意也随即消失。

    寒意一断，白无的神志也很快回归。这会虽没了寒意的涌入，但似乎也感觉不到暖意。不过他却觉体内疼痛减轻不少，随着体内寒意的消失，刚刚还无力的四肢现在已多少了有了些气力，虽然不多，但也足以让他欣喜。

    “阿颜，你没事吧？”他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皱眉问道。

    月千颜摇摇头，沉默片刻，像是在平复气息，过了会才说道：“我内力属寒，也许能延缓你体内毒素的发作，帮你多争取些时间。不过这毒实在猛烈，我只能帮你缓上一缓，还是要尽快拿到解药才好。”

    白无点头，“嗯，我知道。”随即吩咐门外的管家准备些热汤。他的声音已不似刚刚那样有气无力，此时听起来低沉温和，在这静谧氛围中更显悦耳。“不过那边已有些时日没传来讯息，我已让易明加派了人手。”

    “嗯，那便好。”她似乎有些疲惫，秀眉依旧皱着，右手轻轻揉着眉心。白无有些心疼，刚想开口叫她去一旁的软榻上休息。就见她半阖着的双目又忽地睁开，说道：“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消息？”白无略微疑惑。“我找到解毒的办法了。”

    “真的？”白无闻言，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喜色。

    “我去找了我师兄，他告诉我这种毒叫做五瘟散，还教了我解毒之法。但你可知这五瘟散是何门派的毒药吗？”

    听她这么说，白无心中已略感不妙。他略一思索，便脱口问道：“青门？”

    “不错。”白无的表情由喜转怒，一口气憋在喉咙中，让他猛烈咳嗽起来。月千颜赶紧为他拍打顺气，口中劝慰道：“无论是青门还是其他门派，我已能解毒，你何必动气？现下你身体不比往日，还是要平心静气，让毒素不那么快发作为妙。”

    他平静了半晌，终于呼出一口浊气，苍白的脸上因剧烈咳嗽而浮现的红色也慢慢褪去。“青门如此作为，当真就不怕引起众怒？”他心中气愤，无奈身中剧毒，否则他必要叫那些青门中人吃点苦头。

    “他们既然选择这么做，自是不怕人找上门去。明日我便将解毒之法教于城中大夫，你先养好身体。对了，过几日我师兄会来，到时看他能否有办法解魂不归。”

    白无叹了口气，温声道：“此事我会让秦叔助你。这些日子多亏有你。”他想去抓她的手，但手刚动了一下，还是克制住了。

    月千颜像是丝毫没注意到，拍了拍他的肩：“你好生歇息，这些事情我会尽力。”

    白无道：“原本我不想让你参与这些危险之事，事到如今，我亦无法拦你，你定要万事小心。”

    “嗯，你尽管放心。”月千颜保证，见白无面露倦意，她便道：“今夜我便先回去了，你早些睡，暂不要想那些耗费心神的事。”

    白无点头，“你也是，莫要担心我。”他叫来管家，吩咐他备好马车送月千颜回去。月千颜没推辞，同他告别后，便走出白府，乘车离去。

    月光依旧莹白，但见街边某个角落的阴影中，一抹黑影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