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轻微脚步声，不同于哒哒声音，那是光脚走在地上的声音，若是之前，李拈花可能不会注意到，但现在她身心与天地同。

    又一次有人来拜访她，但此回，她们不是在二层小阁楼，而是在李拈花曾经心目中的“世外桃源”，一座大厦顶端。

    好似过去很多回，霜止带她来时那样坐在水泥沿边，可她已不是过去的她。

    “你来了。”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来者在她身边坐下，李拈花笑着说：“你看她们真有趣。”不用手指，她知道对方明白她说的何人。

    楼下街上，三名女孩并排走过，有说有笑，其中两名女孩长得一模一样，无人驾驶的汽车从她们身边驶过。

    说话间，几个小喽啰走上去，一言不合对女孩子们动手动脚，李拈花没有动，她知道她们能解决。下一刻，“双胞胎”中的一名眼眸中显现一圈蓝光，而后利落地把几名小混混扭翻在地，紧接着器械鸟儿飞来。她已经知晓那是什么，鸟儿一样的无人机，也是这座城市的警察，她更愿意称，秩序维护者。

    她也知道制服小喽啰的女孩，并不是人类，她与另一名也不是双胞胎，当然更不是妖邪之物。

    “你觉得这个世界有趣吗？”霜止问。

    “有趣，虽然我知道这个世界也不是‘世外桃源’。”它有它自己难以解决的毛病与问题，但，“不妨碍它很有趣。所以，”她收回脚，拍拍屁股站起，“我得回去干活了。”

    “有选择了？”

    “不是我的选择。你知道吗？人们总是祈求神佛仙的庇佑，但千年后，他们会明白，原来神也会掷骰子①。世界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不一样，未来因为他们的选择而改变。这个未来我很喜欢，但最终是怎样的未来，看他们自己如何选择。”

    周围景象再变幻，脚下的水泥板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木地板，而她双脚悬空，坐在红漆剥落的栏杆上。

    不远处人们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一片喧嚣。

    “你们别过来。”另一侧也有名女子爬在栏杆上，“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她们正在一座离地几十丈高的鼓楼上，栏杆内侧是木地板，是一群神色紧张的人，栏杆外侧，是死亡。那名女子神情异常激动，已在崩溃边缘，她捂住脑袋：“没用了，魔主亲临，守不住的。我们都会死，都会，一个也跑不掉。没用的，怎么样挣扎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我自己先死了，也好过葬身妖口。”

    “妹子，你别想不开。”劝解人很是紧张，就怕她一个想不开翻身跳下去，“咱们不是还有神器？结界也没破，就算破了还有修士，就是咱们自己不也受过训？便是要死也要拖两只妖怪死，才不算亏。何况，咱不是没死呢吗？”

    “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都是死！”显然“死”字刺激了女子。

    旁人责怪劝解的：“瞧你，不会说话，就少说。”

    “要不，你来说？”

    李拈花开口了：“那还是不一样，万一你本来可以幸存，却因为害怕，先死了，那不是白死？再说妖怪还没动手呢，你就自己杀了自己，妖怪是不是要替你鼓掌一下？”

    “你可少说两句。”劝解的回头，吓得又是一哆嗦，“哎，你怎么也想不开？”

    “我没有想不开。”李拈花站起，在栏杆上蹦跳。她动作轻巧，却叫旁人连连抽气。

    有人认出她来：“这不是街上那个老是到处晃荡的疯子？”

    “你来添什么乱？你可小心点，那不是好玩的地！”

    她不理会他们，望向对面栏杆上的女子：“结果可没定，你怎么知道一个也跑不掉？你怎么知道死路一条？不再挣扎一下，就要放弃吗？你看下方，总角小儿都没放弃呢。”

    女子犹豫，只是手脚一滑，摔落下去，众人惊呼，连忙扑过去，却都晚了一步。千钧一发之际，鼓架上的绳子似是生出意识，自动起来。灵蛇一般飞窜出去，追上掉落的女子，在她腰间缠绕三圈。

    李拈花的声音在诸人耳边响起：“抓住绳子。”

    反应快的拽住绳子这头，众人合力将女子救上来，回头，已不见李拈花身影。

    “在那里！”有人惊呼。

    刚往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女子兀自惊魂未定，顺其人手指方向望过去，只见被旁人认出来的疯子，踏出鼓楼，没有掉下去，而是如履平地般，踏在空中。每走一步，脚下生出圈圈涟漪，仿佛正踏在水面上。

    风将她蓬乱的白发吹顺，而后好似有只无形的手挽起它们；也吹尽了她破烂衣衫上的污垢。依旧是缝缝补补的粗布袍，转瞬已是干净整洁。

    众人目瞪口呆，有人呢喃：“是神仙吧？”

    ***

    两柄黑色光镰砸向结界，不留情面地在结界上砸出只窟窿，好似鸡蛋壳被敲掉一块。引两道大灵脉之气配合神器构建的结界还算体面，只是被砸出窟窿，没有一下子崩塌。

    但是这个窟窿足够妖怪们倾泻如注，疯狂涌入结界。转眼，外城大小街巷布满妖怪，会飞的飞来窜去，不会飞的爬来爬去。一场妖魔的狂欢，天上妖鸟与黑雾交织，唳声四起，喷火的喷火，吐水的吐水，水火交加。地面的人水深火热，四散奔逃，却是一不小心就会奔入躲在巷子拐角、突然窜出来的鼠怪、蜘蛛怪口中。

    屋宇上盘着数丈长的大蛇，巷道里豺狼三两成群。

    尖叫声此起彼伏，似乎哪里都陷入混乱，哪里都不得安宁。

    人间变成炼狱要多久？不过顷刻之间。

    “你们还在磨蹭什么？”逃命的人路过门口，见内中人还在收拾，忍不住喊，“命重要还是钱财重要？快走了！”

    赛三娘耳闻近在迟尺的惨嚎与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再回头看眼拿了这样又惦记那样、仍在手忙脚乱收拾的男人，心头哐哐起火，三两步上去劈手夺过包裹：“就这些了，走！”先前城中早有准备，各街道也有通知，若是结界破，各人自发前往第一掩体，视情形再从第一掩体转移第二掩体。

    尽管谁也不知道他们最终能躲到哪里去，但只要有准备、只要动起来，仿佛就有希望。

    所以结界破开后，人们从各方奔向离自己最近的掩体。所谓第一掩体，位于地面上，每处掩体都有多名修士守卫；第二掩体则位于地下，卫城的第二掩体甚至有连接临仙城的通道，临仙城第二掩体也按地域划分为外城、中城与内城掩体。毋庸置疑，越往内，守护的修士越多，自然越安全。

    但外城人通过第二掩体只能先到达中城，而后经过筛选，才能前往内城。就连结界也是三层，此时被破的确切说是本城最外层结界。

    她住在南东市附近，外城，所以能去的首先是南东市的第一掩体。

    “过了这茬你就知晓钱有多重要，要是那时人活着，却没了钱，老子告诉你会生不如死！你等等，我再拿点。”她男人回头去里屋翻找金首饰。

    就在赛三娘要追过去时，头顶传来响动，她本能后退，屋顶突然破了个洞，瓦片碎了一地，烟尘里爬起一只豹妖。

    “我来了，咱们走……”余下的话语哽在男人喉咙里。

    赛三娘还未来得及出声，她男人被豹妖一口咬住，清脆的咔嚓声刮过她的耳膜，男人骨头被咬断的声音，令她汗毛直竖、肝胆俱裂。

    她疯了一样往屋外跑，猝不及防斜刺里窜出只奇形怪状的狗妖，后来她知那叫鬣狗，嗷呜一声扑过来。赛三娘三魂被吓飞，早没了平日的横气，手脚发软，跌坐在地。就死一刻，几名修士从天而降，为首一人灰绿袍子，斑竹发簪，飞过她上空时，随意一抬手，就是一道碧绿剑气，利落割下狗妖脑袋。片刻不停，飞向远处。

    他身边两名修士落下，扶起惊魂未定的赛三娘，说是护送此片奔逃的人前往避难场所。

    隔几条街，一名乞丐领着其余乞丐与流浪汉，在肆虐的火舌与升腾的浓烟中穿梭。

    三只立起来有屋宇高的鼠妖挡住去路，利齿流涎，尖锐的利爪上犹在滴血。诸人紧急刹住脚步，惊惶忙乱，不知所措。忽来破空声，三支利箭从背后射来，穿过诸人直扎入鼠妖脖颈。箭矢上的符文窜出火苗，点燃鼠妖，须臾，三只鼠妖被火焰包围，吱吱跑开，在不远的地方倒下燃成三颗火团子，而后化为灰烬。

    “多谢。”诸人回头。

    上前来的是几名腰挎大刀，身背长弓的青壮年：“走，送你们去掩体。”他们都是普通人，却在妖魔来袭的当下，奔走于前线，救下不少平民。

    众人才明白临仙城堪称全民备战的意义，修士纵然厉害，面对几十万妖魔大军，却难以面面俱到，无法顾及每一个人。这时平民有能力自救、互相照拂，可以挽救更多人。

    据说当初“全民备战，相信普通人”的提议，由来自紫极城的修士提出，他们经历过奉天庙之变，被圣女的理念影响。

    “不要轻视普通人，尝试相信他们反抗、相信他们守卫自己家园的决心。给他们守护自己所爱的力量，未来由我们，共同造就！”

    “未来是每个人的未来。”

    当仙门高层与仙音阁高层定下守备方案时，他们仿佛听到圣女叹息：“当为了活下去能爆发不可思议力量的人们凝成一股，他们将能撼动山岳，扭转乾坤，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