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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洞三尺逃学亲王府,良田千顷偶遇秋禾王。(下)

    第五回:狗洞三尺逃学亲王府,良田千顷偶遇秋禾王。(下)

    衍望仔细看,是金丝线绣了重瓣莲花鞋,坠了一圈的细小珍珠络子。傻呆呆抬头,一个美貌女子低头盯着自己,她约莫二十多岁的年纪。鹅蛋脸配了一双平和的凤目,低眉肃颜,清净远人的气质让人想观赏而不敢近前。头上梳了歪着的垂鬟分肖髻,右侧垂了一绺头发下来。簪了花丝金龙宝钗、珊瑚镶金冠,脖子上配了青金石珍珠镶嵌金项圈,项圈当中坠了一个如意金锁。光华熠熠,天家豪富。

    那女子檀口微张:“你怎么在这?来这游历吗?”

    衍望:“···二姐。”

    女子脸上不悦,她一向不喜欢九儿叫自己二姐,但是没办法,衍望出生时候,二皇女已经不在了,她开口说话时候,自己已经封了二亲王,在九儿眼里,自己就是二姐,而不是三姐。

    衍望认出了她,这泼天的富贵装束,又身在麦田里,她长得那副菩萨面,只能是她的禾王姐姐了。

    禾王:“我听说你病愈了,如今怎样?”

    衍望站起身:“好了。”

    禾王:“能到这来,可见也好得很了。都说你是被魇着了,我是不信,谁见了那群宗庙的狗男人不得被气死。”

    衍望:“二姐知道宗庙?”

    禾王横了她一眼,“果真是失忆了,百里家的女儿哪有不被叶家残害的,唯有改姓萧才能躲过一劫。你长姐做了这么多年功,还是难以扳倒叶家,盯着我们倒是有精神,兵强马壮不知用在了哪里,我辛辛苦苦培植了这么多粮草,养肥了兵马却弄不倒一个叶家。”

    衍望:“如何残害呢?”

    禾王沉默,“你来。”

    衍望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很怕这个姐姐,就像自己害怕佛像一样。只能低头默默跟她走。原本以为她要给自己讲什么宫廷秘史,或者是准备了好吃好喝的酒菜款待自己。不成想,逃过了孙令姣的四书五经,却没逃过田地里的课业。禾王姐姐抓着自己,在一亩一亩的田里认识各种各样的麦苗,记住名字形态、还有各种养殖方式。自己稍微倦怠,她就抓自己耳朵。

    衍望揉着自己的耳朵,嘟囔着:“二姐为什么要教我这个,我宁国有您一个神农还不够吗?”

    禾王:“那我哪天死了怎么办?”

    衍望:“二姐没有自己的学生吗?”

    禾王:“便是有,一门手艺养活的是自己,她们会了,怎么能保护你?你没有自己的功绩,要如何对付叶家人?”

    衍望:“叶家···要对我怎样?”

    禾王:“你忘了。忘了也好。记得总是痛苦的。但是百里家的仇恨不能忘。”

    衍望:“什么仇恨?”

    禾王直直地看着衍望,看了很久却一言未发。

    衍望其实并不在意,毕竟她都已经跑出来了,百里家与叶家的仇恨也和自己没有关系了。但是自己就是嘴欠好奇。

    禾王:“你用饭了吗。”

    衍望愣住,觉得一定是很黑暗很邪恶的真相,她才一言不发。

    禾王:“跟我吃饭去。”

    说罢,就拽了衍望去自己居所里。

    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东锦城稻米,果然是色泽油润、清香浓郁、筋道滑腻、口感极佳,与旁的果然不同。听闻宁国子民数量这些年来一直增多,主要就是禾王配出的稻子产量极多。也是如此,禾王在民间的名声极盛。

    另配的菜是蘑菇人参炖豆腐、鸡米锁双龙、鲜虾丸子、蜜饯杏脯、冰镇酸梅汤、糯米酿藕、燕窝冰糖火熏丝瓤平安果、清蒸河蟹。衍望看得直楞,这菜色比在家时候好多了,还真是东锦城有吃有喝。

    禾王:“喝烧酒吗?”

    衍望摇摇头,“我能喝酒?”

    禾王:“宁国女儿哪有不会喝酒的?失忆了,连喝酒都不会了?”

    不由分说给衍望斟了一杯酒,强行和她捧杯。

    衍望推脱不过,硬着头喝下,酒十分烈,不禁皱起了眉,勉强咽下,又端起了冰碗里的酸梅汤往下压。

    与禾王酒过三巡。

    禾王:“你知道叶家有多不是人吗?”

    衍望红着脸,摇摇头,只觉得头晕天旋地转。

    禾王:“你知道会昌寺吗?”

    衍望:“不知道。”

    禾王一冷笑,这还是九儿第一次看见禾王姐姐有表情。

    禾王:“弘福山啊!”

    衍望:“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可是什么都忘了。”

    禾王:“你知道叶家信佛吗??”

    衍望:“不是说过了宁关,人都迷信吗?”

    禾王:“叶家人信的可不是一般的佛教,那是邪门的乌司佛教。”

    衍望:“钨丝??”

    禾王:“乌,是金乌的乌。司,是大祭司的司。那地方,有一种和别处都不同的宗教。叫做眀宗佛教。”

    衍望:“是携教吗??”

    禾王:“我当然认为那是斜123教,可叶家不这么认为。”

    衍望:“叶家为何?”

    禾王:“叶家的左都督叶佻樑,极为信奉明宗佛教,他是如今宗族里面,除了叶晷井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在右都督之上。他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专研究这些邪门的东西。不过叶家祖传如此,也不意外。他地位极盛,如果哪天糟老头子叶晷井没了,他就要上位了。右都督虽然和他意见不合,可是左都督是嫡传,拥护者甚多,右都督难以抗衡。呵,嫡传,人家根苗正。咱们哪里能相比。什么不用做,只要当了嫡传老大,人们就觉得什么都该是人家的。”

    禾王一饮而尽,把酒杯重重砸在桌子上。

    衍望逐渐听出来,她和长姐似乎不睦,但是人人都说自己是长姐最疼爱的,为何二姐姐敢和自己说这些呢。

    禾王:“这明宗,有密妃之说。要给高僧伴修,还有轮座莲花。”

    蓦地,禾王将双手搭在了衍望的双肩上。

    禾王:“九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有自己的功绩。不为当亲王,只为了在叶家眼中,你是个不靠美色定江山的有用之人。”

    衍望:“为何如此?”

    禾王:“你不知道为什么叶晷井要去抓你吗?”

    衍望摇头。

    禾王:“你还小,不懂这些。也就是因为你还小,他们才要死命看着你。他们笃信你是清净白莲,要拿你去祭祀。现在你去花柳街逛,岂不是坏了他们的事?那个公子陪你宿过,哪里会有好下场。左都督眼里,拿你祭祀是最大的事情,不能把你献祭给高僧,他们就要把那个公子变成僧人。”

    衍望:“那他,不在青岩寺吗?”

    禾王:“青岩寺虽然是皇家寺庙,但是不是为叶家做事的。”

    衍望:“那每年皇家不是要在那里祭祀吗?”

    禾王:“表面上,立春前后封了医巫闾山是在青岩寺祭祀,实际上,是为了封锁山背面的北镇庙里祭祀。根本不是青岩寺。北镇庙是道观,一直为溪族做事。时常有宫人往来,给皇族与北镇庙的道士们递话。寻龙点穴镇江山,事事都是北镇庙里的道士所算。根本与青岩寺无关。司天监的道士,也是出自北镇庙。”

    衍望:“那青岩寺····”

    禾王:“只不过是幌子,那虽然是佛教的地方,却不是叶家掌控的寺庙。九儿,如果哪天,叶家的人要带你上弘福山,千万不要去,他们只是想把你献给会昌寺里的老和尚。以谋求宁国的运势昌隆。他们不献上叶家自己的女孩,只献百里家的姑娘,血海深仇,一定要报。若是哪天,你能逃出去,就逃得远远的,千万千万,不要做百里家的女儿。外表看着风光,实际上还不如花柳街的公子有尊严。九儿,你若是不爱读书,一定要学门自己的手艺,哪天逃出去也能养活自己。若是能建功立业自然更好,像姐姐这样,否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长姐身在高位,只会想自己的江山长久,怎么会在意叶家作践百里家的姑娘。”

    凉夜,九儿在禾王的居所宿金稷斋住下,头虽昏昏沉沉,却一直想着禾王的话语,总觉得,她似乎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出来。

    天明熹微。小窗晴。

    衍望在禾王良田的婆子们的带领下,去螃蟹村参观。说是螃蟹村,其实不过是个铺子而已。往来商人订货、旅者买螃蟹,都是在这里。衍望看着婆子们雇了很多女书生在此,时而描画,时而作诗。

    衍望:“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许婆婆:“今年秋,这儿的河蟹便可卖往南国,禾王的意思,是要把包装做得好一些,拿木盒子雕刻,还需要配上名画好词,方可显得诚意。来往商人也能卖出面子来。更显得宁国地大物博、秀丽山河。”

    衍望捧起秀才们的诗作:“无肠公子青匣客,揽把柴烟粉脂着。横将行路盘盘入,六跪二螯细细剥。”

    看了几篇诗作,无非都是写蟹子肥美新鲜、无肠冷血、横着走路、钳子伤人、壳硬肉软。没什么新鲜意趣,也着实不懂螃蟹,只是格律符合罢了。严谨而无生趣。闷闷摇头。

    婆子们尴尬笑笑,说秀才们平日里都是吟咏山河,不擅长写作食物。

    衍望拿了笔添了墨,思量片刻,落笔一首。

    诗曰:

    《蟹子咏》

    青甲将军横似碾,狂兴飨客纵擒钳。

    身染稻香非所愿,匿中唯恐同相煎。

    河凉难凭一己暖,切莫讥讽血薄寒。

    盔饰无愧缘何故,卫似无畏伪作坚。

    冠盖心肠多机算,笑吾薄鄙无腑肝。

    大道本应繁复简,芳华刹那秋无蝉。

    醋酣陈酒姜丝配,烈火油烹绘色胭。

    浮生一饮究可叹,且以膏黄慰君欢。

    (终需还)

    衍望原本想把最后一句写作“浮生一饮终需还”,但又觉得终需还债这个文字不吉利,将来饮酒吃蟹时,食客们怕会感伤。最终还是改成了究可叹。写罢诗句,着急去青岩寺救衡云,提上了二姐姐给自己准备的点心盘缠,找了赵老头驾上马车,奔向了西锦城。

    禾王清晨去田里看了一圈禾苗,才去了螃蟹村。禾王一向视禾苗作自己的孩子一般,每日晨起未得早饭就要去田地里巡视一番。便是酒醉也不耽误。到了螃蟹村,见婆子们叽叽喳喳地谈论什么,上前看,捧起草纸上的诗作,她认得这锋利筋骨的字迹是九妹妹的。自己念叨着一遍,被诗作的思路震惊。从来没有人从螃蟹自己的角度作诗,从来都是自食客的目光写作。

    这首诗似乎是写蟹子,但是又像在写九儿自己,但谁说不是指我秋禾王。

    世人说我是无肠之人,我却笑世人心眼太多,精明谋算。

    世人都说我螃蟹横行霸道,我说是天生得我如此腿脚不得不如此行走。我六跪二螯的腿脚多,却学不会下跪。况且世人九成直着行走,就说直着行走才是对。万一这真理其实是横着行走才对呢,来日螃蟹占了灵兽九成,世人占一成,那便是世人竖着走不对了。我藏匿在稻香堆里面,是防止兄弟姐妹趁我蜕壳、壳子软时将我吃掉。只能藏在稻香堆里隐藏自己,唯恐相煎何太急。我的硬硬的壳子是坚强的伪装,更是自卫而已。

    我的冷血温度,是怕肉熟时被猎走。且也是河水太凉,我一己之身无法暖得过来。

    人生百年,与河山相比却不过须臾而已,和夏虫有何分别。本就应该简单点。

    禾王读罢了诗,捂在了心口,不想,竟是这位还是孩童的妹妹更为懂自己。慌忙问衍望去哪了,欲引以为知己,结果婆子们说衍望已经走了。

    “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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