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休息室里其实很暖和。

    林宴一边出神地听完了碟片机时不时卡一卡的“苹果歌”，一边思考着是悄悄把方纯亦的乐谱夹留在钢琴上、还是再找个机会转交给他。

    可“路过人间”这条主线剧情，反倒在拍摄的时候没有给她留下什么思考的时间——又或者说，她根本不像在拍摄某部会在诡怪论坛上映的影片，而像真的来到了某个被保护的很好的平行世界，一切都是按照现实世界的实际情况来发展的，包括这一首儿歌的时间。

    下一秒，由一个小男孩打头，三两个小孩子冒冒失失地推门而入，像是落下了什么东西，表现得有些垂头丧气。

    为首的小男孩嘟囔着：“ 真的落在这里了吗？那护士姐姐会再给我补贴一个吗？”

    而跟在她身后的三两个小孩子则七嘴八舌地安慰他：“会的吧，护士姐姐说她在抽屉里放了一大盒贴纸，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要的……你要的什么来着？”

    小男孩边郁闷地往钢琴旁边的书柜走，边回答道：“我要的皮卡丘啊，就刚刚经过的一个姐姐包上挂着的那个，黄色的。”

    关键词触发。

    林宴听见小男孩对“刚经过的姐姐”的形容，就知道他们应该是见到了庄梦遥。

    于是黑发少女不再犹豫，将乐谱夹往琴架上一放，转身绕过钢琴就准备去找庄梦遥会合。

    只是。

    林宴看见那些小孩围在柜子旁、然而踮起脚却没一个够得到抽屉，其中那个为首的小男孩正准备把坐垫叠在一起再脱鞋站上去够——拿不拿得到另说，那摇摇欲坠的垫子看上去就危险极了。

    黑发少女眉心跳了跳，终于认命地上前。

    于是小孩子们就见忽然从头顶伸过一只手，那只手将抽屉打开，又把贴纸翻了出来，整个过程快到不可思议。

    小孩们抬头，发现帮他们拿出贴纸的是个漂亮极了的黑发小姐姐——漂亮到，那个为首的、涉猎动漫相当多的小男孩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其中的某个角色。

    而显然，这么觉得的小孩不只小男孩一个人，小男孩感觉自己的胳膊肘被好几个小孩同时撞了撞，上一次这些小孩出现这么统一的反应、还是方纯亦出现在儿童休息室的时候。

    林宴将贴纸递给离她最近的小女孩，同时道：

    “抽屉太高了，下次要拿贴纸，就让那个弹钢琴的来帮你们够。”

    “哦还有，乐谱我给他放钢琴上了，要是你待会碰到他，就帮我说一声。”

    黑发少女心不在焉又下意识地交代完这些，自觉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于是理了理袖口就准备出门。

    实话说，林宴的态度并不算客气，但配合她微微敛睫所以看不清楚的眼神，反倒有种懵懂又纯粹的干净，让人觉得她所说的话都是发自内心，并且值得相信。

    林宴在走廊上吹了一整首钢琴曲的冷风，此刻身上还带着些没被暖气驱散的寒意，尤其是指尖——毕竟她的手一向是凉的——于是递过贴纸时就像一片雪花在手中融化一样，带着些微的冷意。

    而那个被赋予“说一声”任务的小妹妹则愣了愣，随后甜甜地补上一声——

    “好的，谢谢姐姐！”

    林宴点了点头，难得从刚才的古怪情绪里放松了一点。

    她抬脚就准备从小孩堆里穿出去找人。

    结果黑发少女刚一转身，这群小孩像从她那理所当然的语气——里面甚至可能还有点没道理的微妙嫌弃——中意识到了什么，于是有谁一个激灵，小心翼翼地喊了句：

    “姐姐、姐姐！”

    林宴：“……又怎么了。”

    她又不得不转了回来，同时在心里默默计算起庄梦遥出现在每个拍摄地点的概率。

    最终林宴决定还是待会去前台广播找人，于是这下又有了和小孩掰扯的心情。

    其中一个小女孩把乐谱夹抱在怀里，有些兴奋地问她——

    “姐姐，那个弹钢琴的哥哥，是你男朋友吗？”

    林宴：“……”这又是哪跟哪儿，她依稀记得自己没和方纯亦刚刚同时出现在他们面前吧？

    黑发少女挑了挑眉，毫无心理负担地就准备矢口否认，让这些还在看童话的小朋友知道有的时候看脸拉郎也是会踩坑的。

    然而下一秒。

    门被推开了，那个已经离开——或者也可能一直就没有走远过——的家伙半倚着墙，似笑非笑道：

    “宴宴。”

    伴随着小孩子们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在林宴身后堪称此起彼伏的“哇”“真的诶”“啊啊啊”“我就说”的声音，黑发少女没忍住，直接朝罪魁祸首剜去一个眼刀。

    如果林宴能用眼神说话，大概说的就是——你好，你谁，我们很熟吗？

    可伴随着休息室外涌入的冷风，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让她骤然清醒了过来：

    “外公叫你。”

    ——不是林三霄叫她。

    林宴心知肚明。

    这家伙的意思是，这段被林三霄“回溯”的命运剧情时间，即将“拍摄”结束。

    所以……如果她依然决定将他排除在既定命运以外，最好现在就快点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人间”。

    路过人间，只是“路过”。

    但……真的只是“路过”而已吗？

    黑发少女安静地看着她从没见过的这个方纯亦，她想，除了青色之外，白色其实也是适合他的，难怪外公会给他根白色的发带。

    她走向他。

    也走向已经被推开的那扇门。

    但在即将踏出门外时，林宴却又反手拽住自以为十分理解她这次拍摄的主线剧情、所以根本没打算动身和自己一起走的方纯亦的袖口。

    黑发少女头都没回，说话也一如既往没给方纯亦留任何的商量余地：

    “愣着干什么。”

    “走了。”

    后者被她拽着走到门诊大厅才回过神来，有些若有所思地解释道：

    “刚刚你没来找我。”

    “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让他别来管她的决定呢。

    虽然方纯亦其实已经决定不管怎么样都会跟上林宴，但他的小姑娘主动带他走，和他自己死皮赖脸地破坏拍摄法则追上去，总归是不大一样的。

    林宴忍着想骂人的冲动，看在所属命运的场景拍摄即将结束的份上，硬邦邦地回应道：

    “是是是，本来想给您减轻点业力负担。”

    “但没想到真的有人这么上赶着来找麻烦。”

    林宴抬头，恰好对上方纯亦的眼睛。

    忽然间有些说不出话来，甚至想好的反驳的话也因为骤然弱下来的气势而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于是，对方有些纵容，又有些调侃地反问她：

    “这样吗？”

    “你没有反驳他们的话，我还以为你是在……不好意思？”

    “诡怪论坛的闯片法则第三条，还不足以让你闭嘴吗。”

    林宴忍无可忍，这下是真有点生气了。

    方纯亦愣了愣，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也不知是因为林宴这句话，还是因为……

    “看。”

    “宴宴，下雪了。”

    似乎闯片法则不仅没能让方纯亦闭嘴，反倒让他话变得更多了，林宴觉得自己刚刚或许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判断。

    可方纯亦顿了几秒，才继续道：

    “圣诞快乐。”

    这下林宴也愣住了。

    她只记得昨天是三霄出事的日子，却忘记了……昨天，还是圣诞节的前夜。

    难怪，难怪那些小孩连在给方纯亦的乐谱恶作剧涂鸦的时候都是往苹果上靠的。

    所以。

    昨天是个平安夜。

    所以……

    她终于拥有一个值得纪念的圣诞节了。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她还可以有很多个。

    “啊……”

    黑发少女后知后觉道——

    “方纯亦，圣诞快乐。”

    在看见太康医院开始落雪的天空的时候，林宴听见熟悉的广播声再次响起：

    “叮铃铃——”

    “检测到正式演员2号、13号，已完成当前影片《人间生死棋》的‘True End’线拍摄——”

    “正片拍摄继续，无主线事件拍摄演员可在场景内部自由活动，切勿引发剧情崩坏，感谢配合。”

    ……

    “正式演员林宴，检测到您当前还存在‘诡怪论坛-管理员’词条可激活拍摄……”

    “是否继续拍摄？”

    原来如此。

    集齐六个词条的人，就有资格成为诡怪论坛的管理员“之一”。

    霍阵从来没有跟林宴提过这个，就像林三霄在担任管理员期间也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一样。

    林宴想起久趣对她说的，吴铭在机缘巧合之下也有了6个词条的事情。

    现在想来，大概是那个“hater”刻意为之的，为了确保诡怪论坛能够在他和林三霄同归于尽后继续“拉入”演员。

    可是……她其实也很好奇。

    林宴很好奇，如果自己同样激活了“诡怪论坛-管理员”的权限，是不是就可以让这整个“医院系列”、按照她的“要求”来演绎“结局”。

    林宴在心里轻轻道——

    继续拍摄。

    ……

    可那由管理员直接“行使权限”开展的拍摄，却又并不属于此时此刻的林宴。

    因为……那个拍摄场景，已经有一个主演了。

    【“您匹配的角色词条为：‘曾经的自己’。”】

    方纯亦睁开眼，发觉他“站”在一面覆着白雾的镜子前。

    镜子里的他没有实体，只是黑乎乎的一团看不清脸的影子。

    可他抬头，却透过白雾，直接对上了镜子里那双清晰的、熟悉的、冷静的眼睛。

    不久之前，这双眼睛还有些恼羞成怒地、试图用眼神直接让自己闭嘴。

    现在也一样。

    ……她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

    下一秒，洗手台前的黑发少女伸出手，掌心直接朝镜面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