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在下特意来这潞州城里寻人。”

    “你在……跟我说话?”

    芷溟疑惑地瞥了她一眼。

    心里不知怎地,生出来些许不妙的预感。

    可是状况还能多差呢?师傅已死,母亲被困,她现在无路可去,恰似站在两路交叉中央,不知该往东南西北哪个方位。

    该去的地方真是那什么山吗?

    她隐隐觉察到母亲还有更多的事情瞒着自己。

    生平第一次,她居然对母亲有了忤逆的念头,这念头催生滋长出难解的心结。

    “雨泾,彼闻宗第十八代徒,她的命灯已灭,我奉命来收她的尸骨。”

    “生在象罔,死在象罔,她该回家了。”

    芷溟的天灵盖登时被什么钝钝地敲了一下,她愣在原地许久,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石塑。

    一旁突然响起似鼠啮齿般的私语。

    “少爷……别,别听了,不要听别人的私事,特别是女人的……要是被灭口了怎么办……”

    “我,我,我……”

    陈璃轻轻摇头,先是看了一眼芷溟,又看了一眼宁合,示意她们跟她来。

    三人七扭八拐地转了许多条街道,进了一片靠江的树林,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枝丫稀疏,薄薄的日光似轻纱,照得人心里朦朦胧胧的。

    树林尽头是陡峭的低洼水岸,眼前高耸着静谧的深褐山川,但不是菱山,那些山峰陡峭似刀,没人开垦过上山的路。

    “这个地方,师尊告诉过我,入水之后,正下方对着神殿。”

    “我下不去,所以还是托你……”

    “等等——”芷溟悄无声息地挡在宁合身前,对眼前过于自来熟的女人目露敌意。

    “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陈璃点头。

    这些“散珠”串起的线索真是太好猜了——所有螭族里只有她会有彼闻宗的信物,也只有她能待在陆地这么久。

    再者,她并不对这张脸感到陌生。

    “雨泾是十八代,那你又是第几代?”

    “十九。”

    “我们是平辈。”芷溟往前近了一步,望向陈璃的眸光冷冷淡淡的。

    “若你想要雨泾的尸骨,需要等。”

    “我可以等。”陈璃微微颔首,嘴角染上几分随和笑意。

    只是在不经意间望向宁合的时候,神情僵硬。

    芷溟见她一直看着宁合,有些不悦地皱眉,她半蹲下来,又瞪了一眼正一脸迷糊,低头思索的小男人,直到他怯怯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并未像往常那样乖巧伏上她的背,反而走近了陈璃,含着几分期待询问道。

    “你是凡人吗?凡人也可以修道吗?”

    他这几天脑子里总盘旋着那个可能——他跟她能待在一起。

    不是一个月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永远。

    “我是。”陈璃回得似乎有些难为情,她讷讷地补了一句。

    “也不是。”

    “我的母亲是人,父亲是螭族。”

    “凡人若想修道,需要天大的机缘,依照如今的状况来看,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她不知怎地,看着眼前男人双眸闪着的单纯善良的光,竟然把困扰她多年的心结也坦然地宣之于众。

    或许……,陈璃神情恍惚地瞥了一眼昏昏沉沉的缓慢江流,自己来到此处,父亲的出生地,就把一切都原谅了。

    她甚至原谅了那个屠妇的夫郎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某绿色大蛇精怪所犯下的“累累罪行”。

    她知道螭族不会做那些事的,即使做了也是事出有因。

    她就是知道。

    电光石火之间,芷溟脑中突然有了个不好的猜想,但是她问不出口。

    她分不清这些事情哪一件更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是宁合总不愿意放弃要跟着她走的念想,还是那什么月跟自己的身世有关。

    “你修什么道啊?你看那些书都睡着了。”芷溟没好气地揪了一下他的脸,留下两个浅浅的红印。

    她不喜欢他用这种目光对着别的女人看,就是心里不舒服。

    “我每天给自己熬一些提神醒脑的汤药,总能学进去的吧……”

    宁合有些负气地咬着嘴唇。

    “十日后我会来这儿等你。”

    芷溟朝这道姑微微点头,就算是许诺了。

    “我——”

    陈璃刚想说些什么,忽见她将这小郎君抱着腾空而起,飞速得像是避之不及地离开了此处,风倏忽刮过,卷起零星尘土。

    她没想太久便起身追了过去,寻见她们落在了浮塔村村东那间古朴典雅的白墙灰瓦房的院落内。

    她知道自己这样死皮赖脸的凑上去一定会惹怒芷溟,可心里积攒了太多不吐不快的话。

    她也明知道这话说出来,估计这两个人都得跟她结仇了。

    怎么办……,陈璃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她还挺喜欢这两个人的。

    -

    芷溟把宁合送回家后又回到了城内,她先跑去杂货铺,找了掌柜霍玲。

    她记得这个女人开的铺子里有许多东西,她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件皮毛大氅。

    “我这里是不会有的,你要去兴庆街的成衣店,那里才有。

    “你是打算给谁买?”

    霍玲正在货架前仔细地整理物什,她还记得这个女人,当时是宁合的相好。

    现在是不是就不一定了。

    等这高个儿女人走了许久,霍玲都开始对今日店里的账簿出入的时候,门口又站了一个熟人。

    还是穿着熟悉的黄绿衣衫,因着多裹了几层导致身形有些笨拙,头发也乱蓬蓬的,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焦急。

    她呆愣了一瞬,宁合似乎与从前长得完全不同了,就好像整个被上了一层新釉的瓷器。

    但是也说不出哪里变了,五官什么的还是未长开的样子。

    可就是柔和明丽了不少,看得人眼睛里舒舒服服的。

    “你们俩真有意思,这偌大的潞州城里,单单只认识我不成?”

    霍玲抱着双臂,朝他莞尔一笑。

    “她真来了?我到处去问了个遍,不知道她来街上干什么……”

    宁合想哭又想笑,他慢慢踱步进了杂货铺,沿路问了这么多间铺子,他口也干了腿也酸了,只想坐在店内找张凳子休息一会儿。

    “你不瘸了!”

    霍玲吃惊地叫了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模样,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直到他坐下的那一瞬间才突然意识到他已经行走自如了。

    “是啊,我好了。”宁合的脸上满是羞涩又得意的笑容。

    怎么说霍掌柜也是老熟人了,虽然算不上朋友,但是他也乐意分享一下自己失而复得的,重新变为常人的快乐。

    见她如此吃惊,宁合便重复了一遍那个说辞——是芷溟给他从京城带来的药。

    霍玲听罢更加震惊了。

    本来以为那女人只是玩玩儿而已,买这大氅也不是为了宁合,没想到她能做这么多,简直就像是……

    “你不会是救过她的命吧?”

    宁合被她这话逗得直想笑,但还是微微收敛了一下自己脸上的喜色,自己有别的事情要问,刚刚太累了就抛在一边的事情。

    “她有没有跟你说她去了哪里?”

    霍玲脸上的笑淡淡的,也没有祝贺的意味。

    “她想买件大氅给你,我让她去兴庆街找。”

    “你们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

    宁合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他的脑子忽地变得晕晕乎乎起来,像是喝醉了酒。

    敢情她昨天盯着那个漂亮郎君看是为了这个。

    她虽然对他态度不好,却干什么都会想着他,会记着他。

    记着他这个……本来是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的人。

    “哎哟,宁小郎,你是不是太高兴了,才这般模样,我瞧你都快哭了……”

    霍玲忍不住戏谑一番。

    她被她们俩这般要好的模样刺得眼睛有些疼。

    “还差一点呢……总差一点……”

    宁合的语调仿佛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叹息,他的眼眶有些红,也是休息够了,他“腾”地站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头朝霍玲朗声道。

    “成事了一定请你们来吃席!”

    霍玲未置可否,见他说罢便兴致勃勃地小跑去了兴庆街的方位。

    -

    在吉光裘铺内,芷溟挑了大约两个时辰,才挑中了一件氅服,淡淡的黄绿色,摸上去又软又厚实,袖口和衣襟处缀有枝叶缠绕的纹,脖子处一圈白色毛皮据说取自许多只兔子的尾巴。

    “六百八十八两,如果今日就定下还可以再减八两。”

    “这位娘子,您身上的衣裳料子是什么啊?瞧着像月光缎……但是这个颜色,啧啧,这样的染料估计得费好大一笔银子。”

    “我三日后来取。”

    芷溟不打算再多话,她转身出了铺子,漫无目的地朝四周扫了一圈,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可是她能感受到谁在看着她——街对面的茶摊上有一抹实在惹眼的天青色身影。

    她直接提动脚步逼近那人跟前,冷声质问道。

    “你居然跟踪我?”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来,提醒你一下。”

    陈璃静静地看着她,瞧见她的脸色微微变了,似乎是被这话戳中了心口。

    自己的声音也莫名颤抖起来,还含着些许不甘心。

    “不要重蹈覆辙,前人犯过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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