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似有火流星的踪迹,芷溟追了上去,发现居然是一对金色的翅膀,行得不算快,待她绕到侧方去查看,那翅膀的主人差点因为她而分神跌落下来。
“你还活着!”宁合激动得眼泪汪汪,他伸出双臂想拥住她,却在水火斥力的作用下,两个人都被撞飞摔在这群山之中的草丛里。
草丛被火星子燎着,眨眼间化为了灰黑色。
“我还是来迟一步。”芷溟神情复杂地望着距她几步的宁合。
此刻她有些恨自己,太过平庸,太过愚笨。
她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双腿不听使唤似地来回在他眼前踱步,满腔的懊悔都找不到出口。
“你在那里痛不痛?怎么会那么快……”
“不痛的,我想,那个时候应该只差一点点吧。”
宁合知晓她也明了一切了,眸光温和地望着她,把手心里的骨簪放在了地上,她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
“她们俩呢?”
“河神大人带着那邪神,进入了其中一扇门,再也没有出来。”
芷溟惊讶到失笑,娄金狗愧疚羞惭至此,像人族开玩笑说的话那样,真正是找了个地缝钻进去了,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她现在想起芷淳,脑中还是只有那个温柔的母亲,那个略带严厉的母亲,那个似乎能洞悉一切的母亲。
而那个瓮外的冷漠声音,她始终无法把她认作是她。
“羲和或许已经出来了,你就在这儿藏着,别再管她,这是我的任务。”
“可是——”宁合感觉整颗心热得发烫,他争执道,“我要将她引去归凤山,只要她能进去,河神大人说,第十三扇门的火可以破除第十二扇门的火。”
他瞧着她神情惊异不已,心中也有些惊异,她居然不知道这法子。
那么,他可以安心去骗她了么……
“不行,太危险了。”芷溟用力摇摇头,入了魔的羲和她完全没有信心能否对抗一二若他在引羲和途中真的受伤,到时候再去找谁来救他?
她的心隐隐有些不安,凛霜上残存的记忆,她还未来得及仔细翻阅。
这法子,应该不能同时保全她们两个。
宁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就往潞州城的方向飞去,芷溟几乎是贴着身在追,可是又无法伸手去拽他,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到了菱山上,宁合似有预感,用余光瞥了一眼,他看见了日珠,虎视眈眈地悬在自己的背后。
鸳鸯江上猛然间红光大盛,将整个江面都抹上绚丽霞光,高如菱山的魔龙出世,激起千重浪,码头被这浪猛烈侵袭,不仅是人,连带着一些房屋和树木在眨眼间被摧毁得四分五裂。
魔龙身上的光芒,比日珠和太阳加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她的姿势左摇右摆,像是喝醉了酒,只是下一刻便调转了方向,怒吼着朝宁合冲了过来。
而那尾巴尖上挂着的,正是寂念,她的双手已经被魔龙自身的火伤着,开始融化到只剩下森森白骨。
寂念原本四处张望着,见脚下那密密麻麻人群尖叫哭吼着失了神智的样子,脸上的笑甚是得意,下一瞬差点被魔龙甩了出去,只得先稳住身形。
“我说了吧,到底谁是对的?”
寂念早已望见了芷溟,她脸上的笑从得意变成了嘲讽。
芷溟惊骇不已,她倒是忘记了还有寂念这一茬,江底现在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但她此刻又怎么回去安抚大家。
她知自己和宁合之间存在着斥力,便飞身挡在魔龙与他之间,不时运些冰棱去刺伤那龙的眼睛,干扰她的准头,幸好她与宁合相比魔龙来说都太过渺小,飞行的速度竟比她快些。
也许是因为,这魔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飞过了。
看来,如今只能用宁合所说的法子。
芷溟努力稳住心神,可寂念频繁添乱,她未多思考便斥责道:“你到底在做什么!这火不能落到地面上,否则羲和的心思全都白费了……”
寂念大笑着,她此刻双臂的骨头都变成了焦黑色,看起来真是疯了,她把魔龙身上的火接二连三投向人间。
宁合本来在前头引着,又落下去往回折,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些火球。
芷溟也在帮忙运火,可一心二用实在艰难。
她愤怒地朝寂念大声嚷道。
“只要她被凤凰引着进了那扇门,就会醒过来的,等她醒过来,她一定会怪你这么做……”
寂念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啧”了一声,撇了撇嘴。
“为什么要解脱?这里所有人都欠她的,就该让这火无边无际蔓延大地——”
“到时候,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和她!你们通通化为尘埃!”
山川在周围飞速略过,被这二日同天的强光染得模糊难辨。
她们已经飞到了鸳鸯江与罔境入口的转折处,自此只会离河流越来越远。
寂念似乎觉得还不够,催动灵力给了宁合一击,水做的碎片轻巧如针,幸得被芷溟拦下,可宁合分神,连带着方向偏了,差点撞上身旁的陡峭山体,惊吓之余,他已直直往下坠去。
一前一后,有两根金色绳索卷住了他的腰,悬在半空中。
另一个是烙月,他神情恍惚,眉头紧皱。
芷溟知道他是她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两根绳索的力道宁合该是受不住,她不多思索便收回了自己的金绳。
归凤山的风沙阵就在眼前,黄沙飞舞迅疾如蜂群,发出渗人的嗡嗡声,似乎是被这日珠温暖光芒笼罩,拥有了人的心智。
连魔龙也不知何故停住了,并没有再向宁合进攻。
“不好。”
烙月的声音很小,可芷溟还是听见了,她不知寂念怎么不笑了,烙月牵着宁合往前飞怎么也停了下来,此刻一鼓作气闯入阵中不好吗?思虑至此,她用绳索接过宁合,背后日珠的光芒已经盛大到仿佛能透过那层层血肉,直达心底。
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带着光芒也不再刺人,初秋的天气,后背的汗被微风一吹,只余下沁骨的凉。
日珠朝罔境的方向飞去。
宁合离她很近,可想象之中的斥力却再难探查到,她见他身上的红光褪去,连带着那火做的翅膀也如烟一般散了,他顺着绳索收回的方向软弱无力地贴在她的胸前,此刻他脸色苍白,头发也乱蓬蓬的,那件水绿色的衣衫带了些破洞,显得整个人狼狈滑稽。
他想哭,但已经没有力气再哭了。
“对不起……就差一点。”
她们落到了草丛里,是离开之前相拥又被水火斥力分开的草丛,还是那副被凤凰之火席卷到不剩一点绿色的样子。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双眸里仍然不免存有担忧,却又有一份释然,那是大限将至,深知再无力回天的,被迫放下。
“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我现在才信了……”
芷溟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从前那么圆那么亮的眼睛,光芒黯淡得就像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
“宁合。”
什么话呢?她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话啊。
她现在能抱他了,可他身上,为何这么的轻,这么的凉。
“你能不能救救他……”芷溟双眸涣散地望着烙月,轻轻拉着他的衣角,可他却前所未有地,把头压得这么低。
“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上次母亲说,让我入塔……去找,一种草。”
她梦醒般想起来,她的母亲已在归凤山内自尽。
那人哪里是她的母亲呢?执意解开魔龙的桎梏,又因为内疚而逃避选择了自尽,是她造成这如今难以收场的局面,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凤凰。
芷溟将宁合牢牢地绑在背上,以一种决然的姿态站在了风沙阵的外围,她脑中想着千里之外的琉璃灯,忍不住拍了拍背上好像睡着的人,低声喃喃。
“你等我。”
琉璃灯似乎能感应到凛霜的命令,还是应和着来到了她的手里,她将琉璃灯放在风沙中,风沙敲击着壳壁,发出尖锐渗人的声音,也是在此刻,她才感到自己所作所为是那么荒谬。
若说他落在那洞里,魂魄碎片总能找到,如今已四散在空中,这该怎么找。
她又满怀悲哀的想起,她看不见魂魄。
她到底不是泽湄。
无论是强大如水神,还是平凡如她,竟然都做不到护住他这么一个普通人。
凛霜碎了。
她的人心因为这法器碎裂而受到的冲击痛得让她迫不得已曲着背,嘴角渐渐流出血液,她赶忙擦去,怕滴在宁合身上。
血越流越多,她只好先把他放在离她不远又不近的地方,她从左胸口掏出来那一堆冰似的碎片,在双重日光的照耀下,在掌心闪着令人晕眩的七彩光芒。
身躯被毁得不成样子,寂念的声音依然恶狠狠的。
“凤凰已死,日珠已经择主,接下来便要大开杀戒。”
“你不是日珠的主人,为何这么说?”
这天空中传来的声音令在场这几人无不吃了一惊,是个低沉的女声,那条魔龙,她双眸的颜色,在漆黑与明黄间来回闪烁变幻着。
寂念呆呆地望着她。
羲和瞥了一眼身后那挂在她尾巴上的影子,平静道。
“你知我是为谁入魔?”
“是为姐姐,为阿金,为所有人和妖,不是为你。”
她们姐妹两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生性相克,曾经斗得天翻地覆,洪水滔天时,她扪心自问自己并非没有一点责任。
可到了她再也见不到她的时候,她才肯叫她一句姐姐。
泽湄的心碎了,她也能感应到,现下这半刻清醒不过是因为那最原始的血脉断开时的痛楚。
羲和努力克制着这无数生灵汇聚成的魔气再次侵袭她的心,她的眼睛,咬牙独自往归凤山风沙阵中飞去,那些灰黄色的沙子碰着她身上炽热火焰通通化为了艳丽金砂,如星尘四散在峡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