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夕阳西下,太阳宛若一颗火球融化着缓慢下落,浮塔村进村的小道上,有三个六七岁的小童正悠哉悠哉地散步聊天。

    小羲突然蹲下来,把地上的白色野菊摘了一株,攥在手心里。

    “邱先生今天留的功课可真多!”

    “我不做了。”

    “今天出门前,我爹说给我留了炸丸子,你们俩要不要去吃?”

    这爱交际朋友的小童名唤林彩,她拦在了路中央,大有若其他两人不答应,则别想回自己家的意思。

    “小羲,你去不去?”

    “不去。”

    小羲想着这朵花能不能移到母亲院子里去,这东西看起来很好养活的样子,无人看顾,竟然在路边就长起来了。

    “小羲,你为什么就不能帮我一下?你明明知道我爹他……唉,我爹怎么就配不了你娘了?我觉得她们两个正合适!”

    “不合适的,我娘脾气差得要命,你爹只跟她说过一句话而已,若是再说几句,这念头早就打消了。”

    小羲又多拔了几株野菊花。

    一旁看戏的胡茜左右为难,她不知道该帮谁,就像她母父常说的那样——手心手背都是肉。

    “诶,你们看,那个人是谁?好眼生,从来没见过。”胡茜突然指着前方大声朝两人喊道。

    这小道前方有个男人,脚步走得很慢,神情看起来跟她们一样惬意。

    他脑后的发髻有些凌乱,似乎是用一根枯树枝别住的。五官清秀,眼睛又圆又亮,身形瘦削,穿着件没有花纹的浅绿色衣衫,整个扫一眼下来居然看不出年纪。

    林彩也扭头瞥了一眼这突然出现在村中的陌生男人,朝着同伴有些困惑道。

    “你们说,他像是来这里拍花子的吗?”

    胡茜和小羲都不说话。

    那男人拐进向左的一条岔路,往里走只有一户人家,宁宅。

    林彩震惊地望了一眼小羲,拔腿往前跑,小羲和胡茜也跟了上去,三人气喘吁吁站在木门前,有只老态龙钟的芦花鸡走过,在林彩脚边拉了一泡,林彩差点跳起来了。

    按照常理来说,那男人现在应该站在宅子门口,现在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小羲也觉得困惑,她往四周望了望,震惊到瞳孔微张,院子里怎么多出一棵树的树冠。

    “你娘去哪里了?你先去找她,我们在这里守着,你就说家里进贼了!”

    小羲实在是不喜欢别人对她发号施令,她朝着林彩冷脸,已经不打算再给她面子了。

    “这里是我家,你们走才是。”

    “小羲,你怎么这样?要是那人突然从你家里哪儿窜出来把你拐走了怎么办?”

    林彩也有些生气了。

    芷溟此刻也回家来了,她其实只离开了半天,可瞧着发丝上都是霜,像是出了一趟远门,肩膀上还挎着一个小羲从没见过的深蓝色布包裹。

    “娘,你找到那种香料啦?”

    “芷娘子,你家里刚刚进了一个陌生男人!”

    芷溟不知她们是否在玩笑,可她懒得理这几个小孩,连敷衍的话也不想说。

    陌生男人,信使还是小贼?

    有些族员会托人给她来信,也是来一趟就走。

    她前脚刚迈进正厅门槛,小羲已经跟了上来,满怀期待地试探着开口道。

    “娘,你下次去哪里,能不能也带上我?”

    “不能。”

    “还有,我不是你娘,你直呼我的名字就行。”

    芷溟也不明白这女孩为何一见到她就喊她娘,喊了这么多年,她无论如何纠正,她都不愿意改。

    她将那包裹打开,里面是形态各异的珍珠蚌,幽冥洞那里的蚌她都搜寻起来,打包带走了。

    她不想在江底一个个开,那里太暗了,她分辨不出哪个更好。

    小羲的神情蓦地黯淡下来,攥着的几株野菊花被双手大力揉成萎靡的一团。

    “做功课,洗漱,上床睡觉,还要我再说?”

    芷溟掏出一把银色小刀,行云流水地一个个开蚌。

    她干得很快,小羲功课做完了要去洗漱的时候,芷溟已经上床睡觉了。

    正好要去灶台处舀水,小羲从那儿走到了院子里,门口横七竖八堆满了干柴火,挡住了任何想要进去的人。

    小羲盯着那堆柴火发呆,她现在如果要拨开这些东西进去,是不是会惊动母亲。

    她重新折返,想着还是先洗脸明天再说,一转身,灶台处居然多出来一个人影,就是白天见到的那个男人,他神情恍惚,还伴着淡淡的哀怨。

    她们俩对视许久,他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叫小羲是么?我能冒昧问问,你爹是谁?”

    “不知道。”小羲坦然回他,她觉得这男人好像没有恶意。

    “不知道?”

    宁合有些想哭。

    他自己觉得只离开两三个月而已,可对她来说,这段时间许是太久了吧。

    因为他离开太久,所以找了别人是吗?现在孩子都有了,证据摆在眼前,跟那时候自己错认黎垣与她的关系完全是两个性质的事。

    “你,认识云衫吗?”

    宁合吸了吸鼻子,心内仍残存一丝希望,芷溟并非心软过度的人,能让她养孩子,只能说明这孩子是她至交好友的。

    “认识啊,云姨经常来找我娘,她们总是在商量事。”

    宁合眼圈红透了,越想心里越是有一股无名火烧到心口,惹得他又哭又笑,觉得世事太过荒谬无常。

    难道要他当她的继室吗?这算什么?

    “为什么问完我爹又问云姨啊,你认识她们吗?不过我一出生就没见过我爹。”

    宁合环顾四周,这地方实在太像原来母父留给他的宅子了,可是此地太脏东西太凌乱,该是没有被认真打理过。

    她为什么娶了别人,又建了一座和原来的他的屋子一模一样的房屋呢?

    “你是我娘的朋友,还是我爹的朋友?你不会是……我爹吧?”

    “我不是。”

    宁合转身就要离开,衣角却被小羲的双手狠狠攥住了。

    “你问了我爹,又问云姨,其实唯一想问的,只有我娘,对吧?”

    “你方才怎么不找她?还一直躲在这里。”

    “她,她可能不想见我。”

    宁合郁郁低下了头,若是她真的娶了第二个,也算是背弃她们之间的诺言了,她会不会觉得难堪,下不来台?

    “你要我帮你把她叫醒吗?你今晚睡哪儿啊?”

    小羲疑惑地望着他。

    “不用了,”宁合有些沮丧的摇摇头,“我就在这里待着,你忙自己的事去吧,不用管我。”

    -

    芷溟睡得不安稳,初春的天气,盖了被子嫌热,不盖又嫌冷,折腾了一晚上,起床的时候,整个人五官烦躁地扭在一起。

    昨天开了四十二个珍珠蚌,只找到五颗珍珠,最大的都只有食指指甲盖那么大,形状也不规整,比不上她两年前就找到的那一颗。

    已经日上三竿,小羲早就背着书包上学堂去了,她翻身下床,如常去了灶台处,那里一般小羲会给她留早饭,都是白米粥。

    浑身的燥热都被这碗又凉又甜的粥给解了,小羲怎么突然厨艺精进?居然异想天开,往里面加了糖。

    不仅是这白粥,这地上也干净了许多,她推开门,通往院子的路被人扫过,堆在院落门口的柴被分成两堆,给院门让出了一条路。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心中猜想,难道是宁合回来了?

    可是,他若是回来,必定会来见她的。

    难道,他在怪她?

    怪她当初没有把他救下来么?

    她想起昨天那几个小孩说的陌生男人,明明知道他或许已经离开了,还是不死心地在屋内每一个角落寻找,连柜子底下那浅到只能容一双脚伸进去的地方,她也查看了。

    或许,是自己太想他,小羲做的事,却安在了他头上。

    她没有等,直接去潞州城的翠竹书院找了小羲,终于在她的逼问之下,小羲硬着头皮,将昨天深夜发生的对话,一字一句还原给她听。

    芷溟目瞪口呆。

    这种误会怎么又发生在她身上?

    她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从正厅,再迈进自己的卧房,和着疲惫坐在床边,只想蒙住眼睛和耳朵,睡上七天七夜,最好再也不要醒来。

    窗外有不知名的淡淡花香,伴着清冽的草香,穿过窗棂,穿过门缝,来到她的身旁。

    她突然也生气了。

    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有必要通知云衫跑一趟翠竹书院,让小羲今晚随便留在哪个同窗家过夜,先别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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