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本人指望不上，连唯一的僚机也语气消沉，艾利希亚简直气不打一出来，飞速地回复了短信。

    「放弃是不可能的，赤井秀一这辈子逃不掉当我老公的命运。」

    一声响亮的金属声从车间里传来，似乎是赤井秀一不小心把扳手掉在了发动机上。

    艾利希亚立刻探头向他的方向看去，却铁了心不再开口询问。如果赤井秀一受伤了也是他自己活该，她气呼呼地想。

    就这样在等待和僵持中，夜色逐渐降临。修车厂位处波特兰市区的边缘，周围几乎没有什么别的建筑物，这也是这里租金便宜的主要原因。

    赤井秀一已经清洗干净了双手，但没有换掉那件已经脏掉的T恤。春夜的风拂面而来，单薄的布料被风吹起露出他紧实的腹部。他单手拉下了车厂的卷闸门，熟练地用钥匙锁上门，接着转过头看她。

    和布雷迪大吵一架，又在这里吹了一晚上冷风的艾利希亚此刻称得上怒火中烧，于是她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在柯里昂大小姐继小学起就开始搭讪漂亮男孩的漫长履历里，赤井秀一已然可以算得上她碰上的最大挑战。

    赤井秀一却被她满是怒气的语气逗笑：“装好脾气甚至连一周都坚持不了。”

    惹上麻烦，或者被她背后的父母注意到，绝不是赤井秀一想要发生的事。但奈何对方着实骄纵到了有趣的程度，连他都有时会忍不住出言逗弄。

    艾利希亚只觉得现在又累又饿，记忆中自己就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想到被父母流放到这样一个鬼地方，又加上屡次接近赤井秀一被拒的挫败感，她“腾”地一下从坚硬的水泥阶梯上站了起来。

    因为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久，她的右腿立刻麻了起来。可惜已经架起了大小姐的气势，她只得一瘸一拐地向外面的马路走去。

    *

    艾利希亚并没有自己可怜地在马路上步行太久。

    没过两分钟，赤井秀一便开着一辆在她标准里已经可以送去垃圾场的丰田追上她。

    对方摇下车窗，右手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似乎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思：“上车，送你回学校。”把一位在读学生天黑之后扔在几乎无人经过的郊区，并不符合他管理学校的准则。

    这位学生却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不麻烦了，谢谢。”

    她右腿的麻意已经退去，所以她尚能穿着高跟鞋在泊油路上保持着得体的走姿。

    赤井秀一仍然不紧不慢地开着车和她并排向前走着，美国糟糕的基础设施建设让这条路上唯一的光源变成那辆丰田车头上的车灯。

    车灯炫目的光线照亮了前方的道路，和两侧已经有些郁郁葱葱的麦田。艾利希亚知道它们将会在夏天被收割，这是她来到波特兰后被迫在课上学到的知识之一。

    想到自己珍贵的脑袋里被塞进这种无聊的知识，她愈加暴躁起来：“别跟着我了。”

    可惜艾利希亚的冷酷下一秒便被自己肚子饥饿的叫声打破。已经快要到晚上十一点，她早已饿得有点头晕。

    赤井秀一又低沉地笑了两声，停下和她步行速度保持匀速的车，果断地从车里走下来，一把抓住位于前方艾利希亚纤细的手腕。

    还以为对方会继续抵抗的男孩，下意识用了些力把她往前拽。不过他显然高估了艾利希亚此刻想要继续抵抗的决心，不设防的女孩因为惯性直接向后倒去，撞在了赤井秀一结实的胸膛上。

    “嘶……”，艾利希亚摸着自己的鼻梁痛呼出声，抬起头便看见赤井秀一身上本就有些机油污渍的深灰色T恤上，又增添了些白色的粉底液痕迹。

    既然已经如此尴尬，柯里昂大小姐索性直接全面投降，整个人瘫倒在赤井秀一怀里。如果不是他反应快，迅速用双手环住了她的腰，她估计就要滑到地上去了。

    “我觉得很虚弱……”她假惺惺地扮演着十九世纪娇弱的贵族少女，用手背松松搭在自己的额头，“赤井，能麻烦你把我抱上车吗？”

    没等艾利希亚接着撒娇，赤井秀一冷笑一声后真的把她抱了起来。

    ——当然不是艾利希亚想象中的公主抱，而是被对方扛在肩上，粗暴地扔进了车里。

    *

    感受到了车似乎在某个地方停了下来，艾利希亚才舍得睁开眼睛悠悠转醒：“这是什么地方？”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亮红色的平房建筑，建筑屋顶有着一个高大的霓虹广告牌：Joe’s Burger (乔的汉堡店)。透过那几扇落地窗，艾利希亚能看到里面的陈设：红色的沙发卡座，银色铬合金的吧台，里面还有唯一一个夜班服务生正无聊地擦着桌子。

    这是一家典型的美式平价快餐店，它普通平庸到可以毫无违和地在任意一部公路电影里出镜。

    这也是艾利希亚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踏进的地方。天可怜见，她还在纽约的时候，可是连入口的气泡水都要挑选法国牌子的。

    “我是为了你才进来的。”艾利希亚闭了闭眼睛深呼吸，假装自己没有摸到桌子上油腻的触感，认真地看着赤井秀一说。

    对方似乎当真认为这是个巨大的让步，这让赤井秀一觉得他为艾利希亚贴上的“脑子有病”标签简直无比精确。

    “你也可以出去。”

    艾利希亚看了看后厨在加热汉堡肉的厨师，空气里飘来一股美味的香气，又扭捏起来：“我都点菜了……”

    赤井秀一看着她不说话，懒洋洋地吃着他那份刚刚被服务生送来的薯条。

    已经饿到极致的艾利希亚也默默地伸出手：“你不介意我——”

    她快要摸到炸得金黄的薯条的手被”啪“地打了下来，男孩挑着眉：“我介意。”

    女孩有些不高兴地抱怨：“你的绅士风度在哪里呢，赤井？亏你还是英国人。”

    即使嘴硬如艾利希亚·柯里昂也不得不承认，在一众说美国英语的同学里，赤井秀一那口标准的牛津腔简直为他自动加上了魅力的光环。如果不是对方冷酷不好接近的名声在外，他的背后一定会跟着不少追求者。

    “你可能对英国人有些误解。”

    “我之前又不是没有约会过来自英国的男孩，他们可都非常体贴，”艾利希亚终于眼疾手快地拎起一根薯条放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事实上我约会过的所有男孩们，比起赤井来都非常体贴。”

    也许是不喜欢被拿去和莫名其妙的人比较，赤井秀一的语气冷下来：“吃完就送你回宿舍。”

    艾利希亚的情绪却根本不受他的影响，她像个好奇宝宝般环顾四周，惊喜地跳起来：“哇，这里竟然还有点唱机！我爸爸在我们马里布度假屋的书房里也收藏了一台！”

    这两者的价格估计天差地别，不过艾利希亚还是饶有兴致地用手指戳着流行于70年代的陈旧机器，不一会儿它就开始播放多年前那位流行天王的一首抒情歌曲。

    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声音一下子充盈了这个空旷的快餐店，艾利希亚心情似乎非常不错，微微摇晃着身体，跟着哼唱着。

    Love me tender, love me sweet;

    温柔地爱我，甜蜜地爱我，

    Never let me go.

    永不要让我离开。

    ……

    Love me tender, love me true;

    温柔地爱我，真心地爱我，

    All my dreams fulfill.

    这就是我全部的梦想。

    ……

    Love me tender, love me long;

    温柔地爱我，永远地爱我，

    ……

    And we'll never part.

    我们永远不分离。

    或许是这首歌颂爱情的抒情乐，或许是午夜模糊暧昧的灯光，又或许是高脂肪食物被烹饪的香气，气氛突然变得恰到好处，就连赤井秀一也说不出什么刻薄话。

    赤井秀一久违地想起自己15岁前，父亲还没有无故失踪的时光。

    他其实鲜少进行这些无意义的回忆，只怪此刻的气氛太好，他竟然一瞬间错觉自己依旧过着16岁前祥和平静的生活——离陷入艰难的复仇更是遥远，唯一的烦恼不过是学业和追逐在身后的女孩。

    他是家中的长子，弟弟今年也不过13岁，更不要提在父亲失踪后才出生的妹妹。对于他们而言，父亲也许只是一个遥远的符号，远不如母亲在他们生活里参与的比重。

    可他本人却是切切实实地和父亲相处了很长时间，也曾作为第一个孩子被当作继承人精心地培养。

    他的家人们谁都有理由放下过去向前看，赤井秀一却绝不可以。

    轻微的相机快门声音响起，他从昏昏欲睡的舒适中惊醒，看向发声处。他注意到艾利希亚也和他同时做了一样的动作。

    似乎是没想到两位当事人的反应都如此迅速，女服务生有些羞赧：“抱歉，我只是觉得这个场景很有电影的感觉，所以想试试新买的相机。”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不是奇怪的偷拍者，她把手中宝丽来相机吐出来的相纸递给了艾利希亚。

    女孩笑眯眯地收下，道了声谢后，饶有兴趣地提出：“麻烦再为我们拍一张吧。”

    就这样，艾利希亚边说边灵巧地挽住赤井秀一的胳膊，甜蜜地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女服务生也不负委托，在赤井秀一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胳膊从艾利希亚怀里解放出来之前，她就已经按下了快门。

    一分钟后，宝丽来相片完全显影，照片里的男孩虽然面色沉静但眼神仍有被突袭的一丝错愕，而挽住他的女孩，则明显是一副陷入爱情的模样，连肩头背着的白色羊皮包包被男孩T恤上的黑色机油蹭到都毫无知觉。

    他们两人就这样在这家装修俗气的廉价快餐店里，拥有了第一张合照。

    *

    虽然已经被永恒地定格在了照片里，现实中这个亲密的姿势却没维持超过两秒，艾利希亚便被赤井秀一快速地挣脱开来。

    她嘴里又开始嘟囔着抱怨男孩不够体贴的话。经历了今晚，赤井秀一对此已经免疫，食指关节在她的餐盘一侧敲击几下，简单地催促着：“快点吃完你的汉堡。”

    柯里昂夫妇没有像以往的习惯一样在她读书的当地购入房产，让宝贝女儿可以享受到最舒适的居住环境——这一切都为了彻底规避艾利希亚有逃离学校的借口。换而言之，不像居住在本地的同学们周末可以回家，她无论在哪里鬼混到几点，都只有宿舍这一个地方可以回去。

    艾利希亚撇撇嘴：“这么着急干嘛，这是个周六晚上呢。”

    赤井秀一向她展示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已经周日了。”

    女孩的眼睛狡黠地眨了眨，他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不好，但显然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她设好的圈套。

    她清了清嗓子，用最甜美的声音向他解释：“也许女士宿舍的一切对于赤井来讲都是知识盲区，但是我们的宿管每周六都会在下午六点准时下班离开学校。”

    翻译过来就是，拿着钥匙可以放她进女生宿舍的人，估计早就在自己家里呼呼大睡了。

    “——所以，我可以去你家借宿一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