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井秀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借着窗外路灯昏暗的光线看到的是一张距离他极近的脸，琥珀般的浅棕色漂亮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仿佛下一秒就要当他是睡美人将他吻醒。

    他立刻阻止了对方探他鼻息的举动，“你在干什么，柯里昂？”

    艾利希亚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还活着就好。”

    赤井秀一原本的计划其实可行度不低。奈何他们没有料到的是，在隧道口有第二辆车停在了一侧，专门用于截获他们。在左侧和后侧的双重夹击下，不仅他的那辆二手丰田立刻当场报废，安全气囊同时恪守职责地弹出，而后者才是导致他们昏迷的主因。

    男孩在发现第二辆车的那瞬间就下意识向左打了方向盘，让自己那侧承受了尽可能多的撞击，于是情理中的受了更重的伤，让他晚于艾利希亚之后清醒。

    艾利希亚关切地伸出手，让他可以借自己的力坐起来靠着墙壁，“你……感觉还好吗？”

    赤井秀一却并没有握住她伸出的手，而是用手掌撑住地板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反正没死。”

    艾利希亚显然不能欣赏他在此刻的这种幽默，但因为心中那点愧疚，她选择假装捧场地干笑了几声：“总之你没事就好。”

    赤井秀一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墙纸破旧泛黄已经剥落了大半，家具上厚厚的浮尘告诉他，这是一栋废弃已久的建筑。在那扇刷着难看的棕黄色漆的门后面，贴着陈旧的广告海报揭示了建筑的身份：巴德汽车旅店。绑匪没有绑住他们的手脚来限制他们的行动，这说明对方对这里的与世隔绝程度相当自信，同时也对他和艾利希亚两人的能力充满了轻视。

    不是新手，但也不是享受虐待人质的反社会人格，他们的经验老练到了傲慢的程度，赤井秀一反而因此松了口气。只要对方的思考模式遵循现代社会的逻辑，他们就有一线生机。

    这时他想起来比他早些时候清醒的艾利希亚：“你醒的时候有听到些什么吗？”

    “什么都没有。”女孩摇了摇头，“他们既没有向我父母索要赎金，也没有试图折磨过我们。”

    她似乎已经坚定地认为自己是这群人的目标。

    “也许……”赤井秀一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给出这样的结论，接着轻声说，“他们想要的不是你。”

    “什么？”女孩没有听清。

    “没什么。”他又恢复到了最初的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犹疑只是她的错觉。

    “ 不要担心，赤井，”女孩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像是什么过来人一样说道，“我家人一定会很快赶到。”

    她在自己口袋里摸索着，然后掏出自己的秘密武器。黄金外壳又镶嵌着钻石的手机在她手掌上分外显眼，Vertu的logo又闪又亮，“我已经给我爸的秘书发过求救短信了。”

    这也是在撞击事故前想要告诉他的事：狡兔三窟一直是柯里昂家信奉的原则，所以——

    “所以，绑架我们的人虽然搜走了我常用的那部，但是他们没想到我身上还有第二部手机。”

    当然，艾利希亚能藏好这部手机的根本原因是绑匪近乎不专业的松懈，来搜身的人竟然在搜完赤井秀一之后出去接了一个电话，让她能趁此机会把不想被收走的东西全塞进已经被鉴定为“安全”的赤井秀一口袋里。

    赤井秀一欲言又止，但看到艾利希亚充满希望的眼神又把扫兴的话咽了下去。虽然他清楚柯里昂夫妇不可能任由他们的独女出事，但在这场四处透露着诡异的绑架中，指望不知何时才能到达的外援实属下下策。

    和赤井秀一更新完了现状，艾利希亚索性也背靠在墙上，和他并肩坐着。她注视着这个空房间上方狭窄的窗户，这才有了自己竟然和赤井秀一被困同一个空间的实感。

    艾利希亚叹了一口气。上帝啊，她确实想要和对方多多相处，但是绝不是被强制绑架在一起。

    “别担心，”听到她的叹气声，赤井秀一罕见地试图安慰她，“现在距离车祸发生才过了一个小时，也就是说我们一定离波特兰不远。”

    艾利希亚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好，“这不是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倒是赤井，你看起来很镇定嘛。”

    因为害怕这种情绪在此刻是毫无用处的，这是他从小被两个MI6王牌特工教育的结果。他再次不自觉地回想起失踪父亲的脸，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大概是因为，”感性的一面最终胜利，他轻声说，“父母之前对这方面相当严厉吧。”

    艾利希亚看起来对此相当感兴趣，“赤井的父母听起来是很厉害的人。”

    但赤井秀一很快收敛了情绪。沉浸在过去是没有意义的，往前走才是更重要的事。

    他换了个话题：“柯里昂也很厉害。会为学校里无聊的人际关系烦恼，但是面对被绑架却相当冷静嘛。”

    “这种纯属倒霉的事，再烦恼也没办法吧？”艾利希亚抱住双膝，“但是学校可不一样！”

    他差点笑出声，“哪里不一样了？”

    “学校可一直是我统治的领域啊！没有人会不喜欢我！”艾利希亚认真地解释，试图让眼前的人明白，乔治·布雷迪事件是她人生中经历的多大一个困境。

    但赤井秀一不为所动，回复她道：“让所有人都喜欢你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也相当幼稚，他在心里补充。

    艾利希亚没有说话，只是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起来颇有些楚楚可怜。

    男孩没有忍住，伸出手去揉乱了她的头发，“为了赌气就扔掉自己喜欢的东西这种事，不要去做。”

    他指的是她那头心爱的金发。

    “什么啊，赤井根本什么也不懂。”艾利希亚的半张脸都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的。她才不会为了布雷迪去毁掉自己的头发呢。

    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猛地抬头，“等等，布雷迪在校外被打那件事，是你吗？”

    除非真存在着乐于天降正义的超级英雄，她实在想不到除了受害者二号赤井外，谁还会拥有在校外捉弄般殴打这位讨人厌的四分卫的动机。

    “不是哦，”赤井秀一回应地很快，一脸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大概波特兰有位正义感很强的义警吧。”

    他们像是比赛般谁都不肯移开注视着对方的目光，又像是拥有心电感应般同时“噗嗤”地笑了出声。

    “好了，我知道了。”艾利希亚笑着用自己的肩膀撞了一下身旁男孩的肩膀，“感谢那位义警。”

    “义警说，不用客气。”

    在他们谈话间，门外终于传来脚步声。它们听起来厚重又凌乱，成年男性，并且超过两个人，这是赤井秀一的初判断。

    门被“砰”的一声打开，赤井秀一在对方打开门的那刻就下意识挡在了她的面前。

    果然不出他所料，来者是三个格外壮硕的男性。更糟糕的是，他们都没有蒙面，在昏暗的灯光下，赤井秀一和艾利希亚把他们的脸看的一清二楚。

    带头的男人扬起不善的笑容：“看来在人生的最后一个晚上，你们相处的还算愉快。”

    *

    完了。艾利希亚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切的异常都有了解释，为什么会对搜身和看守如此松懈，为什么没有索要赎金，为什么没有对她加以折磨。她作为他们眼里的将死之人，她的任何反抗其实都是徒劳，只要他们能今晚取她性命，就算是任务的完美成功。

    “艾利希亚·柯里昂？”他核对着自己手上的资料，又转向赤井秀一，“摊上这么麻烦的一个小女朋友，只能算你倒霉了，小子。”

    赤井秀一的肩膀并没有因对方可怖的威胁而移开分毫，“你们到底是谁？如果要下手的话，至少让我们死个明白。”

    在身体的阻挡下，他悄悄握住了艾利希亚的手，她下一秒便紧紧地回握住。

    来者似乎被他的话逗笑，心情甚好地给了更多的信息：“那你就只能怪柯里昂小姐的父母了，谁叫他们不小心惹到了那个组织呢？”

    “组织？什么组织？”艾利希亚飞快地问道，“我父母只是在纽约的普通商人而已。”

    “我可不会称柯里昂家为普通商人，”领头人右边的男人不客气地说，“不过……他们应该感恩自己还算年轻，没了独生女，再拥有一个新的继承人也不晚。”

    “你们有联系我的父母吗？”艾利希亚试图拿出更多的谈判筹码，“我相信有我的帮助，很多事情都有合谈的可能性。杀掉我只会彻底让整个柯里昂家与你们，以及你们口中的组织为敌。”

    领头人不置可否，他悠闲地点燃了一只烟，吐出一口烟雾：“行刑者当然不是我们这些小喽啰，柯里昂小姐，多余的话留到稍后再说吧。”

    说完，他身边的人也适时低声在他耳边提供了情报：“Gin会在十分钟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