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希亚目不斜视地踏入了彭格列这座古老幽静的庄园，穿过装饰得过于华丽花哨的长廊，来到了宽敞的会客厅。进入室内后温度有所升高，她随意地将风衣脱下递给一旁早已等待着的仆人，露出里面沾着她父母血迹的裙子。

    沢田纲吉没有对此做出评价，只是邀请对方入座，“我想，遭遇了这样的事，柯里昂小姐一定很悲痛，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

    “我不知道彭格列的新首领竟然是如此富有同情心的好人。”

    “喂，十代目是好心——”他身边的银发男人似乎不满她不够尊敬的态度，但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背着剑的黑发男人拦住了。

    “十代首领，我希望我们之间可以进行一场私人的对话，”她暗示着这个房间里有太多闲杂人等，同时转向那个面露不善的银发男人，“狱寺先生，对吗？如有冒犯敬请原谅，但我并非出身彭格列，如果真的以卑微的姿态对待这场会面，着实有些对不起我的祖先。”

    “柯里昂之名到如今依旧响亮，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冒犯。”沢田纲吉随即介入，“至于狱寺君和山本君，也许在柯里昂小姐眼里我们是从属关系，但我却视他们为家人。”

    意思就是让这两个人离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有意思，”艾利希亚有些疲惫地将头靠在椅背上，“我喜欢这个新的彭格列。”

    一旁的黑发男人，沢田纲吉的守护者之一，山本武开口问道：“柯里昂小姐这么着急地飞来意大利，美国那边的事务需不需要我们帮忙？”

    也许是日本人的天性，他说的相当委婉，但这不是艾利希亚作为美国人的风格，她笑了一下，“如果你指的是我父母的遗体的话，我已经处理好了。”

    不申报死亡，不举办葬礼。她无意将他们去世的消息透露给外界的任何人。

    终于打算要说到正题，艾利希亚强迫自己有些力竭的身体坐正，说出了她的请求：“这些小事当然不劳烦你们操心，我还不至于废物到这种程度。但我确实需要来自彭格列彻底的支持。彻底的意思是，即便身处滔天的洪水，你们都要完完全全站在我这一边。”

    也许是为了进一步从疲劳中唤醒自己，她随即从丝绒的扶手座椅上站了起来，走向最靠近她的窗户前，西西里岛的风吹动着白色的纱帘。

    窗边的角落里放着尺寸相当阔气的水晶地球仪，艾利希亚随意地拨弄着地球仪让它旋转起来，然后用食指定住球体，指着北美大陆的位置——

    “而我会用来交换的筹码，是整个美利坚。”

    “这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展望。”沢田纲吉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对你尚且知之甚少，十代首领，”她说，“但我的解读一向准确，你显然不是喜欢彭格列旧时代传统的人。继位后的这几年，你也抗争过吧？有所成效吗？”

    “这就涉及到我们家族内部的事务了。”又是山本武，他笑眯眯地应对着这个棘手的问题。

    艾利希亚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意大利仅仅是意大利罢了，罗马人带来的辉煌也早就快要消耗殆尽。厌恶旧时黑手党作风的你，不想要来和我一起，创造一个新的秩序吗？”

    “新的……秩序吗？”沢田纲吉仿佛觉得这个词语有趣，又重复了一遍，“柯里昂小姐看来所求甚大。”

    “十代目——”狱寺隼人似乎有话要说，但沢田纲吉抬起手，让他停住了。

    “无论我们是否最终能达成这个交易，彭格列都不会否认柯里昂作为联盟家族的身份，”沢田纲吉依旧温和，像只是聊起了窗外的景色，“所以在展望一些远大志向之前，让我以朋友的身份，替柯里昂小姐解决一些小问题吧。”

    *

    彭格列的速度很快，在一周之后他们就为她带来了亲手杀死她父母的凶手。

    一身黑衣，面容平平无奇，甚至在被带到她面前后就十分软骨头地开始求饶，她的父母就是死在这样一个平庸懦弱的人手里。

    “我只是按照吩咐干活！”男人哭喊着，“既然已经被组织寻仇了，那你们肯定清楚，我连酒名都没有，怎么可能是什么决定谁生死的大人物！”

    他不是摆在茶几上的第三杯咖啡的主人。艾利希亚从见到他开始就可以断定了，她的父母不可能会以主人之礼客气地招待这样的角色。

    见艾利希亚还是没有什么反应，他像是想起什么，迫切地想要邀功一样，“组织下达命令的时候告诉我，在我去彻底解决掉麻烦之前，还有别的成员会过去帮我先搞定那两个人的……他叫什么名字来着……他叫……他叫伊森……伊森——”

    “伊森·本堂。”艾利希亚面无表情地替他补完了剩下的姓氏。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男人以为自己成功地用这则情报说服了对方留自己一命，“我可以帮你再去打探他的情报！一、一旦我回了组织，我会非常有用的！”

    艾利希亚沉默了几秒，“你愿意为自己的行为忏悔吗？”

    “当然，我当然忏——”

    穿过他头颅的子弹阻止了他说完下面的话，枪声惊起了彭格列庄园里、停歇在森林枝头的鸟群，它们努力振翅飞向更远处，成群结队的飞鸟拍打翅膀声成为当下唯一的声响。

    鸟群向南飞去，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一切又重归寂静。

    “我的父母在对待这个组织时，做出了极其错误的决策，也为他们的这个决策付出了代价。我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举着枪的艾利希亚脸上还是无可避免地溅到了眼前人的血迹，她粗糙地用衣服擦拭了一番，看向身旁的沢田纲吉：“现在，我成为你的家人了吗？”

    她亲手将自己杀人的把柄交到了彭格列手上，或许是想要证明自己破釜沉舟的信念，但沢田纲吉看着眼前脸上仍有零星血迹的艾利希亚，只觉得对方痛苦的快要死去了。

    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洁净的手帕，伸手替她清理了脸颊。艾利希亚·柯里昂不是一个天生的杀人者，不是天生的施暴者，人的痛苦恰恰经常来源于自己的善。

    沢田纲吉早已对这点熟知。

    “我们现在是家人了，”他双手捧着艾利希亚在颤抖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语气像是包容的神父在回应信者的告解，“彭格列与你同在。”

    艾利希亚伸出手贴紧了沢田纲吉抚摸着她脸庞的双手，恍惚间觉得在这一瞬间自己与眼前实际上相当危险的男人心灵相通了。

    “我也与彭格列同在。”

    *

    艾利希亚回到纽约的第一件事是去敲响了赤井秀一的房门。

    “我们一起逃走吧。”她几乎是着迷地注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似真似假地说。

    他会如何应答呢？他要何时应答呢？

    从某种角度而言，艾利希亚为赤井秀一感到抱歉，在她在男人身上获得无数胜利的同时，对方大概也感受到了无数溃败。

    但他还爱我，他不可能不爱我。她如今需要做的事情太多，但她认为自己尚且还拥有一个夜晚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