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医院走廊安静异常,仿佛一阵喘息都带有回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到走廊传来熟悉的女音,余颂艰难地撑开眼皮,灯光极其刺眼。
她侧过脑袋,渐渐适应了眼前的白昼。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江阿姨。”余颂哑着嗓子,泪水充盈眼眶,“劳烦您跑一趟。”
江钰书倒了杯水,用棉签润了润她的嘴唇,嗔怪:“跟阿姨还这么客气。”
余颂挤出一个笑,她往门外看了看,却没有顾漾的身影。
江钰书扶着她坐了起来,将抱枕靠在她身后,好让她坐着舒服一点。
余颂试探询问:“顾哥哥知道了吗?”
江钰书:“傻孩子,他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的?”
也是,余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问他去了哪儿,顾漾便提着饭盒走了进来。看到她醒了,明显地松了口气,将饭盒放在了桌子上。
见他绷着一张脸,余颂瞪大眼睛歪头询问,清澈的眼睛似孩童一般天真无邪:“你是谁?”
顾漾闻言皱眉,问询地看了一眼母亲。
江钰书握着余颂的手,配合地转头拭泪。
也不知从哪里看出了破绽,顾漾突然扯了扯嘴角,端起一碗白粥上前:“我是你丈夫。”
余颂嘴角的笑容一僵,忽地拿起身旁的抱枕向他砸了过去。
顾漾一把抓住,手里的粥始终稳稳的,他挑了挑眉,心情也轻松了不少:“装不下去了?”
余颂笑了笑:“你怎么看出来的?”
顾漾:“失忆又不是神经,傻里傻气的,你演技太差了。”
到底是专业的演员,余颂自叹不如,她接过他手里的粥,温温的,正好能入口。
“还有力气耍宝,看来好的差不多了。”江钰书笑了笑,她检查了一下余颂额头的绷带,也该到换药的时间了。
“方黎呢?”昏迷前,方黎焦急的面容还若隐若现,回想到父亲卯足了劲的巴掌,余颂的眸子瞬间暗了下来,左脸时不时地刺痛着。
“那个送你来的女孩子?”江钰书突然想了起来,有些哭笑不得,“看样子,你们交情应该很好。”
余颂微笑点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江钰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把你送到医院的时候,那孩子因为伤心过度晕了过去,现在还在隔壁病房。”
晕…晕了?
余颂明显一愣,她记得方黎心脏不好,不能大喜大悲的。
“她现在怎么样?”
江钰书:“放心,我刚才去看过,医生说她已经没事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她。”说着,余颂便要下床。
江钰书伸手要拦,却被顾漾挡了下来。
“我带她去。”顾漾将点滴瓶高高扬起,扶着她出了病房。
看着俩人慢吞吞的背影,江钰书无奈轻笑:“一个犟,一个任她犟,现在的孩子啊。”
余颂到的时候方黎还在昏迷中,方母抓着女儿的手,满脸担忧。
见余颂走了进来,连忙擦了脸上的泪:“你看看你这孩子不听话,受这么重的伤还过来干嘛?”
“方阿姨。”见她丝毫没有怪自己的意思,余颂心中的内疚只增不减,“对不起。”
方母背过身子,捂着脸没有回应,可那颤抖的肩膀却暴漏了她内心的后怕。
这次还好是在医院,若是救治不及时,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令人绝望的后果。
余颂慢慢地坐到病床旁边的凳子上,将方黎的手覆盖进手心,微凉的泪水砸落在手背上,缓缓滑落。
“黎黎!”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闯了进来,看到病床上虚弱的女儿,不由得呼吸一窒。
忽地,他扫过余颂额头的绷带,眼底瞬间卷起一股愤怒:“你就是余颂?”
余颂被他凶神恶煞的气势吓到,却不忘愣愣点头。
得到肯定的答案,他疯了一般举起拳头冲了过来,可还没靠近,便被顾漾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是他男朋友?”男人狠狠咬牙,“那就连你一起打!”
话音刚落,便抡起拳头朝顾漾打去。
像是没打算躲,顾漾闭上眼睛,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洪坚!你还想吃几年牢饭!”方母瘦弱的身躯死死地挡在二人身前,不让他靠近一步。
“从小被骂杀人犯的孩子……”方母哭声发颤,“你还嫌我们家黎黎不够委屈是吗!”
大概是被父亲的一巴掌吓出了阴影,洪坚落起拳头冲过来的时候,余颂下意识缩在了顾漾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浑身打颤。
“没事儿了。”顾漾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极为罕见地轻声安慰。
病房里的混乱将方黎吵醒,她皱了皱眉,睁眼便看到相拥的二人,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几乎是从牙缝里生挤出来的几个字:“该死的狗粮…”
“醒了?”
“嗯。”方黎揉了揉脑袋,喉咙有些低哑。
“闺女,你感觉咋样?”洪坚摸了摸女儿的额头。
方黎臭着一张脸:“爸,你刚才是不是要打颂颂来着?”
洪坚一愣,随即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哪儿能啊,爸爸怎么会打你的朋友呢。”
“……”
洪坚生的又高又壮,他剃了光头,磕磕绊绊的脑袋就像能够毁天灭地的灭霸。
这样的形象很难和慈祥联系在一起,可他现在却偏偏是一副女儿奴的慈父形象。
余颂突然有些羡慕。
方黎:“爸,你也该改改自己的脾气了。”
洪坚头如捣蒜,轻声细语地哄道:“改改改,今天就改,不不不,现在就改!”
说着,他站了起来,大步走到余颂面前。
看他风风火火地冲来,余颂还是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抓住顾漾的胳膊向后躲。
“对不起!”洪坚猛然鞠躬,“刚才是叔叔冲动了,叔叔向你道歉!”
“没…没系。”余颂舌头有些打结。
洪坚听了瞬间眉头倒竖:“啥?没戏?”
“不不不…”余颂连忙摆手,“没…没事…”
“噗嗤…”被二人的窘境逗笑,方黎捂住眼睛,生理性的泪水顺着眼角划过,“爸我饿了,你给我们买点饭去吧。”
“好嘞!”
洪坚走后,方黎被扶了起来,喂了几口水。
她舒了口气:“颂颂,我爸这人就那样,你可别放在心上。”
“不会。”余颂笑了笑,眼里多少有一丝羡慕,“叔叔很爱你,他是真着急了。”
方黎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双手覆在自己的脸颊上笑了笑。
像是突然意识到余颂是怎么送进医院的,方黎眼底的笑容一滞,随即而来的是担忧,兴许自己不该在余颂的面前“炫耀”自己的父女情。
知道她什么意思,余颂释怀地摇了摇头:“没关系。”
检查了一番她左脸的红肿,方黎叹了口气:“光说我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余颂:“好多了。”
“真的假的,肿得跟个仓鼠似的……”
几人有说有笑地聊了一阵,直到江钰书神情严肃地敲了敲门。
不等她开口,王文茂的妻子和继女便出现在门边。
气氛瞬间凝固。
她们提着两袋水果,像是来探望她,又像是有求于她。
想到正在被拘留的王文茂,余颂大概知道她们要来做什么了。
“颂颂,你好了啊。”刘玉美不自然地笑了笑,大抵不是真心要来,笑里有些僵硬。
看着面前妆容精致的女人,余颂点了点头。
开口就是你好了啊,这让病房里的人十分不满。
余颂的额头依旧是肿的,手背上插着注射器,看起来虚弱无力,哪里有半分安好的样子。
难不成只有躺在床上没法动弹才能引起她们的一丝怜悯吗?还是要为那个动不动就用暴力解决问题的男人推卸责任。
尽管如此,可碍于余颂与她们之间的关系,众人也只能强忍着心中的不满。
“顾漾!”王可突然惊叫出声,她看着余颂身边的男人,顿时捂住嘴巴,激动地跺起小碎步。
看着王可兴奋到通红的小脸,余颂苦笑,她抬头:“又是你的小粉丝。”
顾漾没有理会她的调侃,他低头,对上她眼底的苦涩,眸子沉下:“累不累?”
余颂点头:“让她们走吧。”
“嗯。”
见到余颂和顾漾很熟悉的样子,王可皱了皱眉。当年她跟着妈妈改嫁到这里的时候,便注意到了隔壁这位恣意孤傲的少年。
可他的眼里仿佛只有余颂,无论她怎么刷存在感,他始终没有看过她一眼。
本以为余颂离开后,自己便有了机会。可顾漾却离开了家,她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只知道他漫无目地去了很多地方,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
从此没了余颂这个枢纽,她们两家也没了来往的理由。
“能和你合张影吗?”再一次遇到顾漾,王可显然激动地不行,她放下水果篮拿出手机,眼里满是渴望。
“不能。”顾漾冷冷地回应。
王可闻言一愣,有些局促不安地垂下手。
虽不愿女儿受这份委屈,可想着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刘玉美只能先忍下了:“颂颂,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余颂:“看到你们,我心里不舒服。”
“……”
如此直言不讳,就算刘玉美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江湖也有些招架不住,她嘴角抽了抽,始终没能挤出笑容。
可她受得了这委屈,王可却不能。
“姐,你也别太较真了,怎么说你也是爸爸的亲女儿,他打你也是心疼你,哪有忍心让亲爸爸吃牢饭的…”
“住口!”顾漾拳头紧攥,指节有些发白。
就在这时,余颂眼前突然晃了下,双腿有些发软。
见她站不稳一般突然抓住顾漾的胳膊,众人吓了一跳,连忙叫来了医生。
见局面越发混乱,王可也吓得闭了嘴,从头到尾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好在只是有些低血糖,没什么大碍。
“你们走不走?不走我报警了!”
江钰书气愤的声音在病房外响起,余颂闭上眼睛,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发颤。
虽然早就恢复了清醒,可她却依旧不愿睁开眼睛,仿佛这样就不用面对外界的一切。
不用再应对这种拮据的生活,不用再畏惧那个喜怒无常的父亲,也不用再面对外面那两个噩梦一般的女人。
“王文茂是你们弄进去的吧。”余颂慢慢睁开眼睛,她声音很轻,在这诺大纷扰的病房中显得无足轻重。
捕捉到那轻微的气息,守在病床边的顾漾终于动了动。
余颂:“他留了案底,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顾漾:“硬不下心?”
余颂:“我想考公务员。”
“……”顾漾闻言轻笑,“跟着我就这么委屈?”
“总不能一辈子都跟着你。”
“怎么不能?”
“……”
余颂没有说话。
盯着她沉默的后背,顾漾垂下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