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在聊天软件上连着申请了两次都被“八爪鱼”拒绝了。第三次，她特意在备注中写明“我是x，听说你在我们高中的班级群里找我，有什么事呢？你已经拒绝我的两次申请了！”言语中有抱怨的意味。这第三次的申请迟迟没有通过，x又等到了新一天的早晨，生气了。
幸好手上有他的电话号码，黎伟给的，就像沈子实执意要她通过电话来联系，x只好这样做。而且他的电话一次就打通了。沈子实平淡地说明他正在忙碌，请她等到今天晚上再打电话来。x才愕然发现今天是工作日，她冲动给沈子实打去电话，忘记了现在是早上十一点多，这个时间点，有工作的人都在工作，唯独x是个“闲人”。她原本还想问更多，却被“我正在工作”这一句话给堵住了，挂断电话后x发现这一通电话二人什么信息都没有交换。
“沈子实知道我是谁吗？他还叫我晚上打过去？”x才刚起床不久，她坐在书桌前独自生闷气。她很介意沈子实指挥她做事的口吻，明明是沈子实有事情找她，为什么非要x主动打电话去？沈子实不管不顾把她名声搞坏了，才算准了x一定要找到他？他对他搞出的一切麻烦不觉得惭愧吗？
x越想越膈应，也没心思写文章，耐心等到当天傍晚又一次给沈子实打去了电话，这通电话同样是马上就被接通了。
沈子实开口的第一句是：“我在G市，出来喝一杯吗？”
突然逼近的社交距离吓得电话另一端的x心中慌乱：“现在？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现在还不是很熟，况且以前也不熟。而且，你知道我是谁啊？”短短一句问话，x发现那家伙对自己的状况很了解。x有点怂，使用声音和一个不熟悉的人通话，比她隔着电子屏幕打字交流更显焦灼，让她虽有怒气，情绪却不敢起得很高。她在心中回忆起这个人，依稀想起一张模糊的俊脸，左想右想，不觉得他和自己有过亲密的交集。
“当然知道啊。”
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很清淡，x猜不透对面人的心情。“那……我的好友申请你怎么一直回绝？不是有事情找我吗？”
“因为我想你打电话来，不如我们出来聊吧？”
“啊，你难道知道我住在哪儿？”
“总归在G市，是吧？见你一面不会太难。听说你在游戏公司任职，游戏公司扎堆在G市哪个区的哪一条街，这我还是知道的，是吧？”
x的发问顿住了。方才她猜沈子实很了解自己的情况，原本还想质问是不是杜诗茵泄露了她的住址和个人信息，原来没有啊。x曾经任职的那家游戏公司不是业内大厂，而是一家吃融资的新公司。她不喜欢莫名其妙蹦出来一个旧人，忽然问得那么深，一点分寸都没有！于是x也懒得纠正沈子实的“以为”，她说：“我晚上不出门！有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聊吧。”
“那就明天吧，我们找家餐厅。”
“为什么你说哪儿就是哪儿？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建议你先在电话里说个明白。”
“你对任何人的防备心都这么重吗？我只想我们在现实中见一面。”
“不是……我们从前就不熟啊，我们没有熟过！”
“你有一本草稿本在我这里，一元硬币厚的、黑色绑带、蓝色木板封面空白页的笔记本，记得吗？”
“草稿本？”x一时发怔，忽然她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本子流落在外。当时高中，这本草稿本是x四处传阅绘画作品的载体之一。里面记述着由x本人亲手写下的：古诗文和英语单词的默写、数学和物理题目的公式和计算步骤、每个晚自习因违反纪律被记名的同学姓名、年级班级会议记录、大量的几乎填满了一整本的速写练习和以女性与幼儿为主体的绘画创作，其中不乏一些精彩的作品，当然也会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x当时很爱惜这个草稿本，随处贴上可爱的贴纸装饰着。
x还记得当初这个本子传出去就丢了，班内所有同学不知它的去向，听说传到其他班，不知到了谁的手上。x追不回来，心灰意冷，弄得最后只同意让自己的草稿本在班中传阅。x拥有的草稿本不止这一个，沈子实得到的这一本被x用笔触完全填满了，也是最厚的一本，其余的草稿本目前就藏在J市的家中。说实话x并不在意这些本子的下场，以现在来看它作为一件黑历史，被损毁或焚烧都无所谓，可是一本草稿本在一个高中时代十分招摇的男性同学手里？x心中非常尴尬，这多不合适啊……
“是啊，我帮你找到了。我想把它还给你，出来见一面吧？”
“你只为了把本子还给我？”x觉得可疑。
“不止为了这个，我想见你。我好奇你的生活，其实很多当年的同学都好奇你后来究竟有没有去画画了，我算一个代表吧。”
“嗯，好吧。”x在过什么生活？想起这个，x只想自嘲，她该怎么解释呢？以沈子实代表的那群同学中有多少是来看笑话的？万一……还需要x的解释吗？
“你同意了？我开车去接你，你家在哪儿？”
“不用了，告诉我时间和地点吧，我会准时到的。”
“这是约会，没有让淑女独自出门的道理。”那声音带着笑意。
“淑女……”x觉得太不自在了，她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复杂感情，反正听着沈子实恭维的话仿佛她身在云端，却踩空了一脚，“你常常说这种话吗？我们都有五六年没见过面了吧？何况我们从来都不熟……”
沈子实的心越听越痒，她的回答很好地表现了一些特质，这些特质只有了解的人才能注意到，而且声音轻细宛转，叫他从心底里觉得满意：“那么，女士？不行，这称呼太别扭了。我称呼你‘淑女’，你觉得高兴的话，那么这个词就达成它的任务了。”
“……谢谢？”
“谢谢？好吧！第一次见面，我想让你自在些，我告诉你约定的位置，这周六的下午三点半，准时来。”
二人约定了时间地点。然后，沈子实在通讯软件上通过了x的好友申请，给她拍了一段视频，视频似乎展示在一处室外的桌子上，沈子实用右手翻着x的草稿本，给x展示他手里确实有一个属于x的草稿本，x看见了她曾经的速写和创作，x更加尴尬了。
x就想去了，现在她刚好有空。她其实心里忐忑着，她感觉到沈子实对她有点意思，她想：无论我是拒绝还是接受，都要当面谈一谈，而且我也想看看他是个怎么样的人。现在还像以前那样顽劣吗？他说他“我想见你”……光是想到这里，x又羞红了脸。
约定的时间将要到了，x挑了一条学生气质的群青色长裙，背上背包，出门前犹豫再三，她给自己戴上了口罩。她乘坐地铁，半个小时后到站了。地铁站的其中一个出口直连某地大型购物广场，x用手机看着地图，随着衣着亮丽的人流往前走。她按照指示和广场的标识坐扶梯上三楼，在许多餐饮店中有二人约定好的一间，那是一家敞开式的咖啡馆。x一眼望进去，棕色木质地板锃光瓦亮，黑色原木桌椅和适当绿植构成时尚、闲适的空间，里面的空间被静谧和平静填充，另一端的落地窗穿透的天光充足。飘来浓郁的烘焙咖啡的香气，旁边是一家书店。
咖啡馆空间很大，又有遮挡设计，x一时间失了准头。
她心乱如麻，没有胆量堂而皇之走进里面找人，于是在木质咖啡吧台附近徘徊着，给沈子实发送了信息之后又朝里头张望期待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孔，可是她不知道如今的沈子实长什么样啊……
她踌躇了一阵，鼓起勇气走向咖啡吧台。
x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个衣冠齐楚的俊美男人走到他的面前，他的相貌有些稚气，除此之外一张俊脸，不需要多说了。扑面而来的洁净感让x耳目一新。不止因为他的衣着以没有花纹的浅色平滑的布料为主，还有他朴素的被剪得很短的发型，他身上几乎没有异味，左手带了一串黑色光滑但坑凹的串珠之外浑身没有多余的饰物，只让人觉得干练和温和。沈子实和高中时给人的状态和气质简直天差地别，他笑着望着x说：“你见到我，就应该过来。”
他为什么这么说？他对面的x愣愣地站着，一张脸唰的一下全红了，尽管带着口罩掩饰着，泛红延伸到耳朵尖。
……
x请店员随便推荐了一杯不含咖啡的饮料，很认真地给自己挑选了一款水果慕斯蛋糕。沈子实来时已经点了一份咖啡，他对x示意了一个位置。两人在位置坐下。x坐到沈子实的对面，眼睛止不住往他脸上瞟去欣赏他的美貌，一时间迷了眼。
从见面的第一眼，x有些恍惚，她一瞬间就被沈子实那张俊美的脸打动了，多看两眼，觉得对面那个人连气质也变得风流倜傥，在人群中他绝对是惹眼的，引来太多关注让跟在身边的x都倍感压力。x把头压得更低了。
沈子实看见她用口罩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的，问她：“你感冒了吗？”
“咳，有一点。”x不看他的眼睛，其实x没有感冒，她戴口罩是……她防备着沈子实，戴口罩是更充分的准备，她不愿意表露她的情绪。在女人堆中流连过的这个人所带来感官的刺激，x想用一片口罩抵御。他象征着什么呢？一张姣好的面容已经对女性有足够庞大的吸引力了，x其实是想用一片口罩缚紧她扰动的心。
尴尬的氛围弥漫其中。
她偷偷打量沈子实，看他裸露的皮肤白皙，体格健壮，实在看不出来他有没有性病。他有没有性病？高中那时候x就很好奇这个问题，以曾经男女关系糜烂的印象比眼前的人，x总怀疑他有性病，也可能有过性病。当然，第一次见面的人询问过界的问题，显然是失礼的，x又实在无法彻底消除这种好奇和担心。
沈子实感受到x在防备他，一时间又看不全x的脸，他问x：“你刚刚点了一杯冷饮，能喝吗？”这大概就是撒谎撒不全的劣势吧。x当然没有感冒。可是她点餐的时候败给了甜食，忘记了自己正提防的事物。
“哦，是的。”当饮料和甜品被服务生端到x面前，x只好装模作样地摘下口罩，x发现二人相对而坐，就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为了坐得离沈子实远了一点，她的肢体动作很明显地表达了她的不自在。二人只好侧着身说话，看得沈子实差点想笑。“这个。”沈子实从他随身的提包将那本准备好的草稿本拿出来，放到桌上：“你的草稿本，还给你，大画家。”
“好的，谢谢。”x也觉得好笑，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草稿本接过来放在自己的背包里，又拘谨地坐着，时不时吃点蛋糕喝口饮料，低着头根本不看沈子实的眼睛。在她看来，如果没意外，吃完这顿甜品她就可以回去了。她表露防备的姿态，真的很难让人有兴致和她聊其他。
不过这不包括沈子实，他见她局促的模样，还想故意逗她，“它在同学的手中传阅了这么久才回到你的手中，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怀念你的草稿本。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你不好奇我吗？反正我很好奇你，想来看看你现在过得怎么样。”抿了一口咖啡又自问自答：“你看起来挺好的。”
“是嘛，”x不喜欢叙旧的话题，她察觉到沈子实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脸庞附近游移，可x抓不到他看自己的证据。他看向她时，很少直视她的双眼。真让人害羞，x觉得脸在发烫，只想快点用口罩把脸遮住，可她正在吃东西呢。“我啊……就是你现在看见的样子，没什么特别的。”
“你现在真的在游戏公司里做绘画设计？”
预料之中的问题来了，“是啊，嗯。”曾经是。x差一点就要露出苦笑了，她不想跟眼前这个男人介绍那些错综复杂的事故。
“竟然真的做到了？你在做的是什么游戏？”
“我不能跟你说很多内容，这是一款研发中的生存类游戏，它只经过了两次小型测试。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我能讲的……”x就介绍起来，得亏她有过工作经验，得以对沈子实介绍旧日的见闻。x心里是不情愿的，但是她又想让一些好奇的“旧朋友”明白她确实有过辉煌，于是她撒谎。沈子实静静地听她说，时不时问一些问题。x从这种好意的恭维中得到一种虚假的安慰，才讲了一会儿，x很快就不想承受撒谎带来的自责。她吸了一口气停止讲述，反问沈子实：“听我说了这么多，你呢？”
沈子实直勾勾地盯着x看，耸了耸肩：“很普通的工作。”x避开眼睛听着，沈子实却不再往下讲了。
“咦？”
“嗯？你的草稿本。”沈子实示意x将她的草稿本再次拿出来，x照做了。“它在我这里保存了一段时间。”
“是嘛？我以为当年是你拿走它了，到了最近才故意用它引诱我出来见你。”
“当然不是啊，你说话一直都这么直的吗？这个是我帮你找回来的。”沈子实熟练地把它拿在手上，翻开某一页问x：“这个草稿本是谁给你的吗？这个人的名字在本子里出现了很多次。”
“哦，这是当时晚自习的记名，你说的这个人他总是违反纪律。”
“原来，”沈子实继续翻动着：“我很喜欢这张画，后面还有几张……”一些早年间的作品，x几乎都要忘记了，再次拿到眼前看时，竟然发现有不少可圈可点之处。随着沈子实的介绍，x也把这本草稿本翻了一遍，觉得它确实很有被回收的价值，沈子实手中的这一本应该是x用笔填充完的最厚的、绘画内容最多的一本“草稿”了。
“当年你的速写材料是哪里来的？”
“我从学校图书室的画报上找的图片，我画的全都是人像。高中的图书室没找到好用的图片参考呢，全都是专业书。”
“是吗？我从来没去过那儿，哈哈。”
“我知道，高中的图书室只在下午六点到八点开放，那时候你在打篮球，当年我们班有些女生会去看你打球。”
“对，高二那年我们经常私下组织班级之间的比赛，你有去看吧？”
“没有，我去吃饭了。”
“你一场都没看？我过赢不少呢？体育生我也赢过。”
……
二人的身体靠近了，能感受到双方的呼吸。x习惯说话的时候偶尔凝视别人的眼睛，但是她从来没试过凝视一个男人的眼睛，比她想的还要不自在。流畅的线条勾勒的一双有神、熠熠生辉的眼睛，睫毛纤长让她想起鸟类的翎羽，美丽的事物总是吸引人，看向他的眼睛时x不由得赞叹、欣赏它的形状。x不掩饰地偷看他，她看见沈子实笑了。对方通过自己的反应变得心情好，假如还是不成熟的曾经，那时x会这样想：用自己的窘态取悦了他人几乎不算坏事。可是现在的x说不上这是怎么一种怪异的滋味，她觉得异样，有点恼羞成怒，她马上就拉开了距离。
“我的蛋糕快吃完了。”x想将草稿本要回来，她想回家了，想躲回她的房间里什么都不再理会。
“你对我不好奇吗？”沈子实托着腮看她。
“哦，不好意思……提起你我只想起从前的一些花边新闻。如果我想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你觉得冒犯吗？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因为你当年……呃。”
“我好伤心啊。”沈子实笑着说这样的话，将草稿本合上，推到x面前：“现在才四点多，挺好的，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x也不明白为什么，她跟着去了，也许她是想去的吧？她忘了戴上口罩。
随便选了一场电影，电影不满场，两人坐在舒适的位置观看一场乏善可陈的戏剧，x在黑暗的氛围里觉得舒适，甚至有些困了，但还是坚持看完了电影，她没注意沈子实在做什么事，他静悄悄地，根本没有干扰她。剧情几乎没什么好聊了，观影结束后二人只聊了其中几个角色的行为动机，各自找到一些不合理的地方。这种聊天的距离、话题、氛围都刚刚好，与异性一起约会的不自在也被冲淡了一些。与异性一起约会，x是有冲动的，无论是想贴近的冲动还是想抵御的冲动、无论来自男方还是x自己的主动，这些冲动来得太频繁，就使得约会的过程不是一种可以享受的状态。x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够了，她感觉到疲乏了。
“电影票钱，咖啡和甜点的钱是多少呢？我应该把钱还给你。”
“不用，今天是我邀请你出来。”
“别这么说，我必须把钱还给你，不然没有下一次了。”
沈子实皱着眉头看着x，他说：“……好。”
看完电影时间已过六点半，沈子实正说着要不要连着晚饭一起吃了。x说：“我应该回家了。”
“好，我们坐电梯下去。”
等x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领到停车场，坐上沈子实的车了，她忽然想起她还没问过接下来要去哪儿呢，沈子实打算不经她同意拉她去新的地方吗？“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
“送你去附近的地铁站。方便吗？”
“好啊，谢谢你！”这真是称心如意的答案。x第一次被男性提供车载服务，她诚惶诚恐。到了地铁站后，x将要下车，沈子实提醒她：“你的口罩呢？”
x说：“对哦。”才笑着戴上了被遗忘在裙子口袋中许久的口罩，她觉得沈子实看出她撒谎了。
二人告别，x独自乘坐地铁回家的路上，免不了一个人偷偷傻笑，幸好她戴着口罩才不至于被同乘的旅客当做奇怪的人。她很想马上就回到家，在自己的房间里放声大笑。
“他，对我有好感吗？他为我费了这么大周章，是有好感的吧？”
身为女性，第一次接受异性的恭维，沈子实如果不是意有所指，为什么做这些事？x马上责怪自己想得太多了：“你怎么能把无端的事想得跟真的一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真是假？猜这种事情的真假，就像猜明天的天气是晴是雨，可是是晴是雨对我这种居家生活的人一点都不重要。我也知道这不真实，不过……是真的，那还用得着我来想吗？当然是假的才可以放肆幻想啊！”x掩面偷笑，她习惯如此遮掩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