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地毯隐藏了脚步的声音，能看到，能听到的都是真实存在的，可是很多看不到听不到的也是真实存在的，江蔚然哭红了双眼也没办法改变事实，你可以哭，可以喊，可以逃避，可以任性的抗争，可是最终都不得不妥协。

    第一次是妈妈，现在是爸爸，江蔚然想，为什么会有人觉得她长得好看，家里有钱就羡慕她呢，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呀。

    她又觉得痛恨自己，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妥协，只能哭，现在看着睡着的江同尘，满脸的疲惫，即便是闭着眼睛，依然皱着眉头，很长一段时间，她其实都是小心翼翼，得到的害怕失去，她不敢渴望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只愿意被动的接受，杜蘅不期然落入脑海，好像她第一次主动去伸手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突然心慌，所有的被预期安排的事情似乎得到了验证，那么这次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太美好，就被夺去呢？

    直到这一刻，冰凉的眼泪有了新的意味，除了痛苦无奈，还多了绝望，为什么所有得到的，最后都会失去，前半部分是幸运，后半部分是悲伤，江蔚然很想听一下杜蘅的声音，确定至少这一刻，他还在她的身边。

    电话拨通，杜蘅先露出笑容，比外面的阳光更炽烈“这么晚你还没睡？”虽然是埋怨的语气，可是依然压不住快要溢出的喜悦，出乎意料的，听筒里只能听到呼吸声。

    “窈窈？”杜蘅轻轻的喊她“你怎么了？”

    “唔，睡醒了”江蔚然捂着嘴，含糊的说，“还要睡，挂了”

    “嗯嗯，乖宝，睡吧”杜蘅笑着说，可是下一刻，他挂了电话，笑容就消失了，他从小就是在察言观色的环境中长大了，一句话，一个语气已经能让他知道了，她没有说出来的话。她从来都是淡淡的柔柔的，明明有着炽烈的像太阳的容貌，却隐藏光芒，像夜晚的月亮。可是既然她不愿意说，他能做的就是假装不知道。

    他挂了电话，手指下意识的敲着桌子，这座度假别墅内，响起沉闷的声音，一下一下。

    杜蘅第一次看到周合，就有种奇怪的感觉，如果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是因为敏感，那男人的第六感很准可能是因为经验，凭着对男人对男人的了解，杜蘅觉得，周合不简单。

    尽管知道江蔚然有个男朋友，可是江同尘没想到第一次见到杜蘅会是在医院，在这个时候，也许男人的自尊心，也许是一个父亲的骄傲，江同尘既有尴尬，同时也有谈谈的伤感，唯独没有想象中的喜悦。

    等江蔚然知道这件事之后，江同尘没有立刻住院，这么多年，他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现在也是不得不闲下来了，他明白一旦住院，就是无休无止的疼痛与生命一点点的流逝，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像一个健康的人一样，和女儿正常的相处，虽然这都是要加上引号的，可对江同尘来说已经不可多得了。他只觉得不舍得，他的女儿就要这样孤单的在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他们和周合在这个南方的海边城市住了一段时间，等他们再次回到平城的时候，已经临近暑假结束，江同尘住进医院的第二天，在医院见到了江蔚然传说中的男朋友，杜蘅。

    实际上杜蘅仅仅是和江同尘打了个招呼，就被周合请出去了，周合休了年假，陪江同尘住院治疗。他退役要到年底了，很多手续都在办，但是不会那么快，特别是他的很多工作都是跟上级领导有关。

    江同尘似乎一下子就衰老了很多，其实这是正常的，毕竟如果不是病程实在是没办法控制，他也不会告诉江蔚然的，告诉她，就意味着生命进入了倒计时，可周合还是忍不住会想，大概是因为他真的放弃了，是什么让他能够放下他心心念念，牵肠挂肚的女儿呢？他心里有股热流，他想可能是因为自己的承诺，大概是江同尘在这个时候的稻草，也是他与这世间告别的契机。

    周合回忆着他们的相识，并不愉快的开始，他的父亲因为救江同尘被高空巨物砸死，血腥四溅，据说惨烈异常，当场毙命，没有任何生还的机会，甚至没有交代后事的机会，因为世事无常，谁也没有料到，当然他也不明白，一直自私自利从来没管过亲生儿子的父亲，在舍身救下一个陌生人的时候，是为什么。也许他也不知道会死。周合有时候冷酷的想，就算他知道自己会死，应该也不会在遗嘱上出现自己的名字。

    “你会不会恨我？”在知道江同尘的病的时候，江同尘问过他一个据说他一直很想问的问题。

    周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长期以来，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他怎么会恨他呢？江同尘也许不会明白，在周合心里，父亲这个称呼是从他所谓的亲身父亲去世以后，才有了具体的形象，才变得更加丰满。是江同尘一点一点的把这个词填满，变成了一个人。周合不会恨他，有谁会恨给自己带来希望，为自己人生重新开启新赛道的人呢？

    但有时候他会忘了自己是谁，仿佛另一个剥离了躯体的声音，会喊着他的名字，周合，很陌生的名字，周合，你在做什么？周合你到底是谁？周合，你为什么是你？一些哲学的没有结论的问题，有时候让他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也会让他觉得厌世，可是每一次，在收到那个女孩儿的来信，这些情绪立刻烟消云散，他想，周合，是江蔚然的哥哥，永远是江蔚然的哥哥，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亏欠的人，是江蔚然的哥哥。

    “男朋友？”周合看着去而复返的江蔚然，眼神示意。

    “嗯”江蔚然有点意外，杜蘅直接过来医院，毕竟知道江同尘住院的消息的人没几个。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并没有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惊喜，甚至有隐隐的生气，好像自己的领地被侵犯，他一直是很注意分寸的人，这次却是有点越界了。

    “早恋啊？”周合笑

    “没有很早吧”江蔚然不太想在周合面前谈论杜蘅，让她有种被抓包的感觉，有点心虚。

    “很喜欢吗？”可是周合好像很喜欢这个话题，这又是一个新的不舒服，江蔚然感觉她的领地再次被撕开，眼前的画面很诡异的出现了，杜蘅和周合的对峙，她不明白，和杜蘅开始到现在，好像不管家长还是老师都在睁只眼闭只眼，只有周合毫不留情的挑破，不管目的是什么，让她有了一种一般女孩儿早恋面对家长的感觉。

    “周合哥，你什么时候回去？”江蔚然没有回答

    “还能再待一周”周合也没有再继续问。

    这时候做检查的江同尘回来打破了凝固的气氛。“窈窈，你还是回去吧，这边有你阿合哥在就可以，你回去准备下，马上就要开学了”

    “爸，我想休学”江蔚然看着周合扶着江同尘坐在病床上，然后蹲下帮他拖鞋，扶着他的腿，放在床上，然后盖好被子，在把床摇起来，让江同尘半躺着，最后多拿了一个枕头放在他的背后，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似是做了很多遍，自然的好像他们才是亲父子，而她是来探望病人的故人之女。江同尘病程发展的很快，快到江蔚然到现在都还没进入状态，而周合，好像早就准备好，或者说，从某些方面来说，他可能始终在这个家里，他们的关系比她想象的更亲近，这都是她从来没有发现，也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她不知道，他们两个都默认，都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她不知道呢？她好像又被排除在外了。

    “不要这样想，爸爸已经安排好了，即便......以后，你好好听阿合哥的话就行”自从他们把生病这件事说开以后，江蔚然觉得，江同尘似乎随时都能接话过去，交代后事。

    “窈窈，听话”周合看着她说，那种坚定的不容置疑的眼神，让江蔚然觉得她就是在无理取闹，在没事儿找事儿，不知道为什么，她自从再次见到周合，就有点很怕他，不是那种生理上的怕，是那种下意识的想顺从，而不是尽力维护自己的怕。

    “窈窈，你先回去，明天让刘阿姨做了汤给爸爸带过来，你知道爸爸喜欢什么汤吗”江同尘艰难的咧着苍白的嘴唇哄孩子一样对她说，让江蔚然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就是无理取闹的典范，好像她说的话都是为了给别人带来困扰和麻烦，她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好像又回到了初中的时候，那种迷茫和无助，自己一个人徘徊在空白的世界。

    江蔚然什么也没说，跟着司机回家了，他们都觉得他可能是生气了，可是，她自己明白，她害怕了，她怕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她应该做点什么的，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大家的满意，才能跟他们站在一起。她想起了杜蘅，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对，她觉得他们在一起就是一个世界，这个空白的世界好像终于不再空白，他们一起涂上颜色，标记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