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

    隆中府衙。

    顾熙坐在正位上,将头上的斗笠取下,随手放在一旁,神色淡淡地看着坐在下座的人。

    曾经征战四方的人,是经历了什么,憔悴至此,萎靡不振,几缕白发竟无法用青丝掩盖。眼底无光,像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人或物。

    同北疆枯死的大榕树一般无二。

    她隐约记得,那大榕树本是有人倾心照顾的。

    “阿宁死了。”

    顾熙一怔,是啊,他本是有人爱着的。

    男子的目光呆滞,时不时闪过几抹刺痛,似是忆起了什么不能宣于人前的悲痛。

    顾熙嘴一张一合,却长久地没说出话来。

    她有爱着的人,可她无法想象,若有一日,真正失去了他,她当如何。

    那夜里的梦在此刻愈发清晰了起来,她惧怕了。

    合了眸,强压下心底的恐惧,再睁眼之时,只余下一片清明。

    “……节哀顺变。”

    男子僵硬地点了点头,说道。

    “那人派我前往隆中平定叛乱,却未给一兵一卒。”

    这男子,便是先帝派往隆中的段奕杭,亦是急报中,隆中沦陷,重伤的将军。

    此刻,印在顾熙脑海里的只余下当初晏禧同她说过的一句,

    “舍一人,而护一城,视为明智之举矣。”

    当初晏禧教她帝王之术时,她便问过,

    “如何明智?”

    “舍一而保全,如何不明智?”

    “一是人,全是人,如何能抵消?”

    “一人仅是一人,一城却有无数人,从权谋揣度来看,合该如此做。”

    “那如若那人是我呢?”

    “……”

    舍阿宁一人,却护住了隆中的安定,稳住了大荣的人心惶惶,更是稳住了百年朝堂的命脉。

    那人不费一兵一卒,只是用了一个谋逆之人,对自家亲妹的爱护之心,便巧然将一盘死局注入生气,他是一个好的帝王。

    毕竟,在他看来,赴死之人,也只是一个涉嫌谋逆之人,罢了。

    讥讽一笑,她已是一朝帝王,如何能摘得清楚?

    她还是成了自己曾经无比厌恶的人。

    ……

    “那如若那人是我呢?”

    “舍一人而保全一城,是为明智之举矣。”

    ……

    “阿熙,逃不掉的,这是命……”

    ……

    “你想如何?”

    再次开口之时,已是沙哑之音。

    “叛。”

    顾熙只点了点头。

    早在阿宁走的那一日,隆中便已然平定,之后不断传出的急报,或是谎报,只是为了人心惶惶。

    毕竟,人心,才是立国之本。

    偌大一个国,若是连一点儿叛乱都搞不定,如何教人信服?

    可是,如今风雨飘摇的大荣,确实连一点儿叛乱都搞不定。

    兵去哪了?贤才去哪了?

    顾熙合上了眼,脱了力气。

    她早该猜到的,可一切皆没有现下这般无力。

    她称帝了,却护不住一位女子。

    可是,还有千万家灯火还等着她。

    睁开眼,殷红的血丝再也无法遮盖。

    “我会给阿宁一个交代,你且去吧,做心中所想之事,我不拦你。”

    即便他此后所做之事,事关谋逆;

    即便他会将怒气撒在无妄之人头上;

    即便他此前的功名全都一冲而散,取而代之的是史书上擦拭不掉的污名。

    可是,死去之人,是他心爱之人啊。

    “怎么个交代?”

    “阿宁走的时候,可否安详?”

    “一杯毒药入喉,像是安然地睡了一觉。”

    可是他却再也等不到她醒来……

    “我身上还挑着重担,我心中亦有心爱之人,无法坦然赴死,有我的私心,也有我的犹豫。

    我会去狱中,接受刑罚。

    这是天家,给你和阿宁的交代。”

    言罢,顾熙便起身,朝着段奕杭,郑重地鞠了一礼。

    刹那间,段奕杭红了眸子,他原以为,等不到的。

    他轻笑,却落了泪。

    “顾少将军,谢谢你。”

    谢谢你知我要做之事,却不杀我;

    谢谢你知我心底怨恨,给我交代。

    顾熙起身,亦笑道,“有缘,我俩再切磋。”

    “好。”

    概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必死,只是眼前的女子,延缓了他的死期。

    阿宁,你别怪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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