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

    孝庆帝七年冬,天山。

    天山之上的积雪终年不化,映在尘世之中,如花似玉。

    只可惜,猩红的火光搅坏了这一块美玉。

    火焰伴着浓烟滚滚,席卷了天山山顶,甚至有往山下蔓延的趋势。

    奇珍走兽,极品良药,全都葬了。妄图以肉身护住它们的人也消逝在了火里。

    生灵涂炭,莫过于此。

    这场火持续了两天一夜,能活下去的,不能活下去的,都死了……

    ……

    顾熙轻蔑拾眸,看着他俩如胶似漆的模样,嘲笑出声。

    “呵,我现在是不是特别像一个坏人啊?不光搅了你们的苟且偷生,还有可能让你们葬身火海。”

    “陛下所行之举,皆为安民利国的好事,不论对错。”

    阿律颤着声,强作镇定道,他全身的力气仿佛被全然卸去,此刻,便是抬手将阿松唇角的血污抹去,都显得无力至极。

    无力……可不就是无力嘛。

    从前所做之事,他无法抉择;此后所受之罚,他无法辩解。

    阿松即便身受重伤,也跟护犊子似的,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他眼里的凶光不加一丝半毫的掩饰,就坦然然的露在了黑夜之中。

    屋内的烛火透过残破的窗户,星星点点地照在顾熙的衣袍之上,从衣诀到领口。可黑暗却独独青睐她的冷冽,叫嚣着同狂风一起,争夺这为数不多的宠爱。

    风一吹,挂在枝头的雪便无牵无挂地落了一地,徒留殷红终夜难眠。

    “雪落了。”

    伴着一声哀叹,顾熙拾步踏进院子里,虚抬手,轻抚冷香,只一顿,便飞身离去,恍惚间,她似乎从未踏足这方破院,她从未心软放过那二人。

    每到花时恨道穷,一生光景半成空。

    下一瞬,一群身披青色雨裳,腰佩大刀的人便踢开破门,鱼贯而入。

    “三司主事,捉拿罪犯,闲人退避!”

    门外,一道白色身影静静立着,凝望着墙内的红梅,呢喃出声。

    “雪落了。”

    领首的一人,走出院落,对着身着白貂披风的人恭谨的鞠了一礼。

    礼成之后方才轻声开口说道,“执事,二人已逮捕归案,听候发落。”

    被称作执事的这人,便是三司蔺淮书,京中蔺家嫡子嫡孙,文承太傅李屹舟,武承骠骑大将军容陌,少年恣意,傲骨天成。

    曾经因一篇《京畿赋》名动天下,其中对盛京时事的分析,堪称针砭时弊,见血封喉。

    若说,他恣意潇洒、令人艳羡的岁月里,有什么可供人指摘的地方,那便该是,师承骠骑大将军容陌,换言之,师承乱臣贼子容陌。

    孝庆帝十五年春,罪臣容陌下狱之时,他身着素衣,跪拜在大理寺前、獬豸像旁,以求公允。

    那时,他年十七,尚未弱冠。

    ......

    “容叔,等我行冠礼之时,您亲自给我加冠,可好?”

    “哈哈哈,好小子,只要你爹爹不醋我,我当然乐意!”

    ......

    在蔺淮书眼里,恩师此身只余他一个学生尚可为他争辩一二,他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可在世人眼里,他同叛贼容陌一般无二,竖子何谈无辜!

    于是乎,在容陌枭首示众那天,蔺淮书也成了大荣史上,蝉不知雪的愚昧竖子。

    容陌的尸身高挂城门,曝尸整整一月有余,被肆意丢弃于乱葬岗之际,还是蔺淮书,他不顾周遭人的指指点点,亲自迎回了容陌的尸身,厚葬于北峡川,为其守孝三年。

    他未行加冠之礼,青丝终年披散,只拿一根木簪挽起些许于脑后,极繁之时,也只是拿锦带将发丝松垮的拢在一处。

    他亦失望于朝堂,本是不肯入仕的。可本就危在旦夕的蔺家因他的举动,被迫悬在了刀刃之上,他无法不作为。

    委身宗庙,行于善恶。

    此后,世间人对他的评论,向来是黑白两流,分庭抗礼。

    蔺淮书睫毛微颤,其上结了些许调皮的霜花。

    闻言随意应了一声,便打算打马离去,可就在拾步之前,那人又双手奉上一物,是一枚做工极其精巧的飞镖。

    “执事,这是在房中搜到的,属下猜,有人先我们一步了。”

    蔺淮书只是睨了一眼,那人便冷汗陡生,捧着飞镖的手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些许,就在将近失控之际,蔺淮书转身上马。

    冷淡道了一句,“将那二人押送回京,你等,杖责二十。”

    “是。”

    寂静无声的街道中,唯有一轮明月尚且高悬,迟迟不肯低垂。

    顾熙懒散地瘫在房瓦之上,手上的剑早被丢到了某处,唯有手边的酒独得她青睐,拿在手中,片刻不离。

    一阵马蹄声踏过,一道白色身影落在屋顶,来人便是蔺淮书。

    顾熙挑眉,略带满意的砸吧了下嘴,许是在回味唇齿之中残留的酒香。

    蔺淮书缓步走近,却隔了一段距离,并非男女有别,而是酒气太臭,刺鼻的紧。

    轻瞥了一身黑的姑娘一眼,便嫌恶般挪开了眼,皱了剑眉,抬手拂散了周遭的酒气。

    “将剑拾起,你我比过。”

    “啊——不比。”

    “还未动手,便不敢了吗?”

    “激将法,这对我可没什么用。”

    顾熙悠悠然地饮下最后一口酒,该是还未喝个尽兴,又抖了抖酒壶,妄图再抖出几滴,好哄骗她的意犹未尽。

    几瞬之后,顾熙也失了耐心,正打算将酒壶甩在一旁时,几滴杜康调皮的滴落在顾熙的下颌,又顺着滑至玉颈,埋入衣襟。

    “那飞镖是你的?”

    虽是疑问,却满是肯定。

    顾熙毫不在意的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这充满肯定的疑问。

    两相沉默许久,顾熙颤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抬手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许不知所措的开口试探道。

    “那个......我同你打过,你别生气了,行吗?”

    蔺淮书怔然,许是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回过神来,倒是将他给气笑了。

    呵,往朝中要犯家中插飞镖,以示不屑;逃至半路停下等人来追,以示轻蔑;现下还口出狂言挑衅朝廷命官,好啊!

    未等顾熙准备,蔺淮书便抽刀而出,划破冷冽的寒风,将一切隐于黑暗身后的肮脏激荡开,冲着顾熙的命门便来。

    顾熙目光一凛,侧身躲过,便徒手同他打斗了起来。

    当下一刀迎面而来时,顾熙一屈身,绕至蔺淮书身前,抓住他的手,一使劲,蔺淮书便失了力气,刀应声落地。

    一瞬间,蔺淮书的左拳便携风而至。

    顾熙闪躲不及,踉跄着身形被逼退几步。手指微微蜷缩,呼吸难免的重了几分。

    “你便只有这几分三脚猫功夫吗?”

    蔺淮书面上的嘲讽不加掩饰,在浅淡月光的映照下,更显少年意气。

    还好,还好......

    顾熙勾唇未言,接着拾拳而上。

    数个回合之后,蔺淮书渐渐落了下风,可就在顾熙挥拳而至,该一拳判定输赢之时。

    “左撤,横踢!”

    蔺淮书不由自主地听信并如实照做了。

    顾熙的拳落了空,被一脚踢中,狼狈地后退几步,屈身蹲下,拿手捂住胸口。

    血腥味渐渐被风席卷,飘荡在空中。

    先前受的刑罚有些伤还尚未痊愈,这死小子又是个下重手的,刚刚结痂的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唉,命运多舛啊!

    “你!哼,这次是我胜之不武了。”

    “呵,开心了吗?”

    强压住喉间的血腥,才扬了头,看着浑身裹满清辉的人,轻笑一声。

    蔺淮书再次没有料到她会这般说,又愣了片刻,才察觉失神,便扭捏地转了头,望向一旁。

    “你意图刺杀朝中要犯,此为一罪;出言挑衅朝廷命官,此为二罪。今日无论如何,本执事都要将你带回三司处,听候发落!”

    “哦,这样啊——那可就不得不让你失望咯!”

    顷刻之间,浓烟乍起,横亘在了二人之间。

    “下次见咯,执事大人!”

    浓烟散去,蔺淮书只是背了手,看着远处似轻燕般游走于世间的身影。

    轻笑出声,“我是该叫你......师姐呢,还是陛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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