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去市场买菜的清源提着满满几大袋回到玉桂观，掏出钥匙打开门后却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惊得他连手里的菜都拿不稳了。“祖、祖祖、祖师爷？！”

    童朗气定神闲地坐在神坛旁的红木椅上，怀里抱着玉魄神尊的神像，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轻轻拂去神像脸上的一点点香灰。“清修，修的是心，是意境，干净整洁的神坛更是必不可少。”他抬眼看了清源一眼，又低头专心擦灰。“这么热的天气肉会坏掉的，先放冰箱再来回话。”

    清源愣愣地应了声，有点摸不清头脑。这位祖师爷为什么无缘无故来玉桂观帮忙搞卫生还关心他买的菜？眼下他也顾不上其他，赶紧把手里的菜塞进冰箱，稍稍整理了仪容，倒了杯茶战战兢兢地跪在童朗面前。“祖师爷恕罪！弟子赶不及煮水又怕耽误祖师爷时间，只能奉一杯早上出门前沏的茶，还请祖师爷见谅。”

    “放下吧，我又不是专门来你这里喝茶的。”童朗把玉魄神尊的神像擦了又擦，左看右看确认没有污渍了才小心翼翼地放回神坛中央。“凉的也好，正好消消暑。”说完就接过清源手里的茶喝了口：“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弟子愚钝，恭听祖师爷教诲。”

    童朗把杯子放在桌上，淡淡笑道：“别妄自菲薄嘛，比起仲贤一脉，识时务的你站对了边得以保全，难道不是更聪明吗？”

    “……弟子惭愧，只知凡事有度，循规蹈矩者未必能成大事，却定能平安以终。”

    “我教术法超出正道规范之约束，越是违背规则剑走偏锋的事物，其力量就越是强大难控。若修习者不能怀着正义为善之心使用，这些力量超群的术法一旦被用到私欲上，那我教就真正沦为正道眼中的歪门邪道了。”童朗招招手示意他起来说话。“知道我为何不杀仲贤、不清理门户吗？”

    “我猜，是白……玉魄神尊劝的？”清源小心翼翼地窥着他的脸色回道。

    童朗瞥了他一眼：“一半是姐姐劝和，毕竟你也算帮过她，另一半则是因为我的错。我创立了新月教却无法约束管教好所有弟子，让他们借着我教的名头敛财骗色，利用我教秘术为祸人间。姐姐说得对，人心难测，那些术法是不该流传下来的。”

    清源心领神会，忙道：“弟子在此起誓，弟子还有我们这一脉永远不会抱着害人之心修习，请祖师爷放心！”

    “哼，起誓又能如何？正如我能保证当初我的亲传弟子一样，可谁又能保证他们的弟子也是可靠的？况且还是几百、几千年后的事呢？”童朗摆摆手：“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我创教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姐姐，现在我寻到，也该回去遣散新月教了。”

    清源忙道：“祖师爷且慢！不知祖师爷是否听过因果循环之说？若无流传下来的拜月神教，玉魄神尊就不会遭遇危险，然后就不会将您从千年前引到后世来了。既然这样，祖师爷不也还是没找到姐姐吗？弟子愚见，从现在的角度来看，过去之事不应擅自更改，否则未来就会随之改变，祖师爷请细想是不是这个理？”

    童朗定定地看着银霄神尊的神像，好一会才喃喃道：“给她带来灾难就能见到她，保她周全反而失去重逢的机会，哼，真是个好选择。”

    清源年纪大，耳朵却一点也不背。他知晓先前占卜的结果，只好装作不知情的样子陪笑道：“祖师爷要保全我教，可以只把那些弊大于利的术法束之高阁，不许任何弟子修习便是了。”

    “你倒精明得很。”童朗冷哼道：“仲贤那一脉尽是学些害人的东西，那你们这一脉学的又是什么？说出来让我过滤一下。”

    “都只是些占卜、炼丹和简单驱邪的符咒，其他高深一点术法的仅有听闻，未曾修炼。”清源想想忙补了句：“我们这一脉有天赋的弟子不多，没能修炼出像样的成就，让祖师爷蒙羞了，弟子惭愧。”

    “修习不精总比精通算计害人的好。我说过，创立新月教纯粹只是为了借用信众的力量寻找姐姐而已，所以你们专心修炼是为了自身，无须对我有所交代，只需对得起天地良心即可。我已经达到目的，若非你们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也不会再管拜月神教的事情，你们好自为之。”

    “弟子明白，也会将祖师爷的意思转告师父和师兄弟们。”

    童朗“嗯”了声，想想又道：“我今日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想问一下。”

    “祖师爷请说。”

    “我听闻南城最近来了一位自称神仙下凡的人，据说他已经活了超过一百年，还有一些流传下来的旧照片和族谱为证。”童朗坐回红木椅，端起茶杯一口干了，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教有一种术法可使常人长生不死永葆青春，但此术的原理就是以命换命，为天道所不容。我担心是有不肖弟子在作祟，你可曾听说过这个人或这种术法吗？”

    清源仔细想了想才回道：“弟子未曾听闻此事，祖师爷容弟子查明再报。”

    童朗本就没对他抱有多大的希望，只是过来警告一下顺口一问而已。“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有消息先向我汇报。若此人真使用了我教术法，保不齐他还藏着其他更厉害的，你打不过就要先保命，也别先告诉姐姐，让我来对付他。”

    “若那人与我教无关呢？”

    “那便不用理会了，我亦不欲多管闲事。”童朗似乎想到了什么，没辙地重重叹道：“除非姐姐想管。”

    当童朗回到白家大宅时，白梦瑶和孩子们正聚在一起不知在看什么，他探头一看，原来就是关于那个所谓“不老神人”的视频。视频里都是网友们拍到“不老神人”的照片和录像，而“不老神人”似乎也在躲避着什么，每次才捕捉到他的身影，还没来得及记录下他做了什么，那人就神神秘秘地快速离开了镜头的范围。二十分钟的视频看下来，既没有直接与“不老神人”沟通上，也没有更多佐证说明此人的身份，一切都是网友们的猜测。

    “我看视频是假的吧，现在的人为了流量还真是什么都敢发布。这两天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很多没有辨识能力的人会信是真的，要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那些人就等着被抓吧！”自打上了高中，白皓雪就愈发有主见，开始发表一些犀利的见解。白君遥夫妇一度担心她太有主见了以后会不会行事偏激，被白振华一句“还有人能比阿瑶更偏激？”给劝服了。

    “照片不一定是P过的，现在AI的人脸识别技术那么先进，或许真的是这样才被识别出来是同一个人的。”相比姐姐的犀利见解，白皓然还是坚持用实际证据证明事实的观点。“我不信有人活过一百岁还容貌不变，拍下的人可能是双胞胎，可能是人有相像，也可能是像老姑这样转世投胎呢？”

    白梦瑶关掉了视频，抬眼望向童朗：“你听说过有人能长生不老吗？或许这个不是人？”

    “姐姐。”童朗认命地在她身旁坐下：“我也在追查此事，刚让清源帮忙查找此人，希望不是我教弟子。”

    屋里的八卦小天线纷纷竖起，白皓雪和白皓然赶紧霸占他们身旁最近的位置了解一下，原本偎依在白梦瑶身侧的白皓轩趴在白梦瑶身上往童朗那边凑了凑，稍远一点的白振华也放下了报纸望向他们这边。白梦瑶没有避开众人的意思，以眼神催促童朗赶紧回话。在多重视线的压力之下，童朗清了清嗓子，艰难地开始了汇报。

    “呃，姐姐如此问我，想必还记得当初在高家藏书阁找到的那本书吧？这种续命方式就在那本书里，原理简单直接，并非真正的能让受术者容颜永驻，而是通过交换的方式延长寿命。比如说，一个人快要寿终了，他花钱向另一急着用钱的人买了十年寿命，这样他就能得到十年寿命，而收了买寿钱的人就会减寿十年。这种续寿方式无需双方主动参与交易，只要其中一方发起交换要求，在卖方收下交换物或愿望达成的当下便生效了，且无法逆转。”

    白梦瑶眉头轻蹙，目光也变得严肃起来。“你用过吗？”

    “我没有用在自己身上，只是……帮别人用过一次。”童朗感觉不妙，赶紧解释道：“那是我新月教刚开始在周国传教时，一位老母亲哭着来求我救活她病重的儿子，说她愿意用余生交换儿子的性命，若儿子病死她也不活了。当地人告诉我这位母亲命苦，年纪轻轻丈夫就战死沙场，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若她儿子救不活了那还真没人能拦得住她。当地所有大夫都说无药可治了，可我只会驱邪不会治病，对她儿子的病束手无策。眼看着她儿子马上要断气了，我也来不及去请白家主，只好屏退众人问她是否愿意折寿换命，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为免她儿子愧疚，我只答应帮她转十年寿命给她的儿子，并再三告诫她不得将此事告诉其他人，否则法术便会失效。后来她儿子不药而愈，母子俩还很高兴地来神殿拜谢……仅此一次而已，此后我再也没有用过，也没有告诉过其他人这个法术了。”

    “还有谁看过这本书，或者知道这个法术？”

    “你我之后，再无人看过那本书了，之前的话倒不好说。我教中除了我就是灵珑和蝶语知道此术，我信任她们。”

    白梦瑶舒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示意相信他：“藏好那本书，不要让人轻易发现它，必要时销毁了也好。”

    “姑，你这样也没用啊。”白皓然一拍大腿：“小叔叔手上那本书，指不定世上不止这一本，写书的人可以多抄几本嘛，邪术也不一定是从小叔叔手下流传出去的。”

    “是，我知道。”

    “不对，那本书是证据，不能销毁。”白皓雪也加入了劝说：“现在什么都要讲究证据，书在手上起码能证明小叔叔收藏妥帖。要是以后拿不出来，不正好给别人借口说他保管不善，甚至说他私自把书藏起来骗大家说销毁了吗？”

    “老姐说得对，就算是要销毁也要有公证人看着，最好烧之前还要有人验证过才行。”

    白梦瑶想了想，觉得两个小辈说得有道理。“也对，这书本来就沾满是非，要处理也得要有四大家族的人看着才算有公信力。”现代社会的种种乱象足以为古代的事情提供有效的拆解方法，毕竟从前的人见识有限，也相对淳朴一些。白梦瑶没想到的是自家小辈们竟比自己这个姑姑还要有先见之明，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童朗微微一笑：“只要姐姐明示，我就知道该如何处理了。皓雪皓然说得不错，不过这本书什么时候销毁都不重要，此书只有你我见过，谁还有资格能验明正身？即便我拿的是正本，他们也一样可以说不是，你们认为呢？”

    “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白梦瑶把白皓轩抱到怀里坐好：“没事，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为你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