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众目睽睽之下,叶芷艰难地伸出了右手,与他握手。

    宁景行瞥了眼她制服裙下的白色贝壳鞋,光洁纤细的小腿,修长而圆润的脚踝,轻轻挑了挑眉毛。

    他在她的手指上轻轻的捏了下,迅速收回了手。

    “碰巧听到其他人跟刘总汇报,贵行正在处理一起风控事件,冒昧过来学习,还望叶处海涵。”

    叶芷磨了磨后槽牙,看了眼操作间里,戴着半边耳机低声跟客户沟通的其他投诉组同事,咬牙将众人带到角落的一个话机旁。

    风控部门的同事请所有参观人员将手机放到手机柜里,又拿金属探测器扫了一遍。

    刘总小声解释:“我们银行十分重视客户信息保密,所有操作区域不得带任何摄像监控设备,各位还请见谅。”

    斜眼瞄向工位右上角的镜子,叶芷在倒影里看到宁景行矜贵地点了点头。

    一点儿都没有少时的张狂和肆意,反而有股成熟男人的稳重和自持。

    宁景行在此时低头。

    透过镜子,两人无意中对视。

    叶芷赶紧低头,佯装翻着手上的业务流程本。

    叶芷登上话务系统,戴上三方耳机。

    这种耳机可以实现三人通话,在实际应用中,一般都用它来带新员工。

    或者如叶芷这般,回复重要投诉时,由风控人员在一旁提点着,预防工作人员因为情绪问题,客户录音传播导致的声誉风险。

    风控同事收起了检测仪,坐在了叶芷身边的座位上戴上了耳机,一切准备就绪后,风控同事被叶芷闭上了OK。

    叶芷点下外呼键,输入客户号码。

    电话被秒接起来,像是那边就在等着这通电话。

    “您好,这里是财富银行投诉处理部,我姓叶,工号10050,请问您是张先生吗?”

    叶芷三言两语地解释了事情经过,又反复安慰着客户的情绪:“相信我遇到您这样的事情也是很着急的,我们建议您尽快报警,我行会全力配合司法机关调查此事。”

    张先生不听解释,只坚持自己的逻辑:“我的钱是从你们银行里转出去的,现在你们就要给我转回来。”

    通话进行了半个小时毫无进展,后面黑压压的一群陪同人员都有些不耐烦了。

    风控取下耳机,引导着众人走向角落,压低声音跟刘总和宁景行汇报:“进入僵持阶段了,客户故意装不懂,叶处这边很稳,估计短时间这通电话是挂不掉了,要不,你们先参观其他部门吧。”

    刘总正有此意,风控给了台阶,他就顺着说道:“后面可能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电话了,这边就交给我们叶处吧,我们可以去参观其他部门,我们最近正好在申报国家级远程银行中心,一些准备工作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我先带大家参观一下我们申报的项目吧。”

    人群随着两位领导离开,悄无声息。

    叶芷绷紧的心稍稍松懈下来。

    她趁着客户说话间隙,揉了揉自己发酸的脖子,又把工位前面的镜子挪到合适的角度,强迫自己把嘴角上扬,这样说出去的话,会最大限度地让客户感觉到诚意和善意。

    张先生情绪激动,反复地说着自己观点。

    叶芷不敢刺激他,温言软语:“银行监控显示,我们网点的工作人员当时劝您别转账,主管、柜员加保安都没劝住,您还是坚持转了账,您签字确认的监控和单据我们都有的。”

    张先生怒极:“有监控有什么用,钱是不是从我账户里出去的,赶紧的,现在马上给我转回来。”

    两人像打乒乓球一般,如此来回了一个小时。

    风控给叶芷倒了杯水,她不敢喝,按下闭音键小声吐槽:“完全不听人说话,好像自己把自己骗过去了,就能拖着我们给他赔钱,我怕喝多水待会儿要去卫生间。”

    风控去给她找了盒金嗓子喉宝,她压在舌根下,稍稍缓解了嗓子的干涩。

    下午四点半时,在叶芷第N次跟张先生复述业务办理当时的情况时,他破防了。

    “我没有!你怎么说话的,你-妈有没有教过你,中国人不骗中国人,尤其不能乱骗老年人。”

    叶芷深呼吸:“张先生,请您不要讨论业务无关的事情。”

    “老年人讲话你要信的呀,你怎么听你-妈的话,你就要怎么听我的话知道吗?”

    提到妈妈,叶芷按下话机上的闭音键,抱着桌上的保温杯,轻轻吹开浮在上面的枸杞红枣,小口吞咽温水,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心里突然涌上来的那股失落和暴躁给压下去。

    张先生仿佛一头暴躁的熊瞎子,凶残又看不清方向,在自己的世界里大发雷霆:“歪,你听到没。”

    叶芷开麦,温软依旧:“先生,我个人非常明白您的心情,可是境外转账是要自己多方确认,资金要通过多个机构的,目前调查的结果,我行已充分尽到提醒业务,所有流程合规合法,为了保障您的个人权益,我们建议您走司法途径。”

    “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贱-人!”熊瞎子咆哮,恶意通过耳机喷涌而出,裹挟着叶芷溃不成军。

    叶芷的水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她看了眼风控。

    风控点了点头。

    叶芷右手摸上鼠标,几乎就要点到屏幕上方的挂断键。

    在按下鼠标的一瞬间,她犹豫了。

    那边在申报着国家级创新奖项,这边是节骨眼上的监管转办投诉。

    如果这时候把电话挂了,一半的概率,客户想明白后,偃旗息鼓,另一半的概率,客户怒意更甚,反手再向监管部门投诉。

    赌不起啊,如果他反复投诉,会直接把“投诉发生量”拉上去,会不会影响到奖项的申报。

    想着主动挂机后,行里的各项规章制度条条框框,自查报告,事件分析,品质合规会议……

    还有老头那边可能正在进行的录音,和随时试图屠龙的自媒体,不经调查便歪曲事实的舆论发酵。

    算了。

    叶芷不敢走神,反复的、温柔的、严格说着银行规定好的各种话术,声音温柔,表情麻木,绝不越雷池一步。

    五点的时候,风控给叶芷递小纸条:“叶处,我们部门开会,我先去了,这边交给您了?”

    叶芷比了个OK。

    五点半的时候,投诉部门的小伙伴们收拾家伙下班,只有零星几个同事还在通话,他们笑嘻嘻地三五成群,跟叶芷挥手告别。

    叶芷挥了挥手。

    六点的时候,张先生咆哮说:“你等我下,我手机没电了,我插个充电器慢慢跟你吵。”

    叶芷无力地趴在工位上:“好的。”

    六点半的时候,天色渐暗,物业巡察,把整个操作区的灯光得只剩叶芷头顶上这一盏了。

    七点的时候,刘总和宁景行两人回到了工区。

    叶芷赶紧挺直了腰背。

    张总戴上了三通耳机,听了两分钟,给叶芷写小纸条:“能挂机吗?”

    叶芷趁着张先生又开始说囫囵话,按上闭音键:“能挂,但后续手续太麻烦了,应该快了,他没那么坚定了,情绪已经稳定了。”

    刘总拍了拍叶芷肩膀:“你辛苦了,今年你年终考核,我一定给你一个A。”

    叶芷一边说着话术,一边微笑捂着麦克风说话:“张先生,我们财富银行正是因为非常重视您,才想跟您说清楚这个事儿,人有情绪是很正常的,我们是服务行业,都能理解您。”

    宁景行跟刘总在门口耳语了几句。

    叶芷一直拿余光在偷瞟他们,他们在门口握手,然后刘总哈哈大笑,离开了。

    怎会如此?

    宁景行一个外人怎么能随便进投诉部门的核心区域。

    宁景行毫不见外地坐上风控刚才坐的椅子,他从善如流地戴上了三方耳机,然后给叶芷写小纸条:“我跟你领导说,我们住同一个小区,我等你下班。”

    张先生此时正在絮叨:“我跟你说,网上说了你们财富银行就是骗子银行知道吗,要不是一个小姑娘,我肯定要骂你全家的,我明天就去法院告你们,我在网上查过了,你到时候等着坐被告席吧,你就是诈骗犯,你会被列成失信人员,连飞机高铁都坐不成你知道吗?”

    这话语他前面已经重复了好几次,叶芷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可以的,这是您的权利,我也会积极配合相关部门的。”

    宁景行埋头写小纸条:“这就是你宁愿跟我分手也要坚持的工作?”

    叶芷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嘴上说着安抚客户的话术。

    她拿过他手上的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服务业常态,别往心里去。”

    她的笔迹很娟秀,递过来的纸条瞬间把宁景行拉回了少年时。

    那年他十六,刚回国,中文大概只有小学生水平,爷爷请来的家教被他气走了三个,都委婉地跟爷爷告状:“我能力有限,无法应付如此顽劣的学生。”

    爷爷心疼他在空难中失去了外公外婆和父母,一次又一次地提高了家教的佣金,嘱咐夫人和叶叔叔再去帮他找,甚至还托人邀请了在职的重点高中老师,前后一个月的时间,这些老师都陆陆续续地被他排挤走了。

    受夫人之托的叶芷抱着她的作文本和高一时的语文课本来书房时,他正在玩《求道》。

    她摊开作业,戴着耳塞,安静地趴在他身旁写自己的作业。

    他正在游戏里打副本,BOSS刚掉落了一件稀有挂件,使用后角色可以坐在月亮上吹笛子,掉率极低,偏偏团队里有一个富婆跟他杠上了,两人抬价都抬上了头,最终,他以折合人民币30000元的价格拍了下来,世界频道都在刷:

    “恭喜Moon老板喜提挂件秋晖桂月。”

    他伸懒腰压着电竞椅,把腿嚣张地敲在桌子上:“趁小爷心情好,赶紧滚。”

    叶芷没抬头,给他递了张小纸条:“我是叶问鹤的女儿,宁爷爷和夫人对我很好,我无法拒绝,可以让我在这边写作业吗?我保证不说话,我也不告状。”

    他捏着小纸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干脆把她的作业抢了过来:“以月为主题,写一什么什么作文,半命什么这两个字什么意思?”

    她偷偷看了眼他全英文的操作屏幕,左下角聊天框里,方块字不断向上滚动着。

    她问他:“你玩游戏?跟人吵架的时候你怎么办?”

    “关你屁事。”

    “哦。”叶芷干巴巴地解释,“半命题作文,就是作文题目出一半,另一半学生写,像这一篇作业,用了《静夜思》作引,引出了月亮,一方面是考验我们对古诗词的掌握,一方面考验我们的综合文字水平。”

    她解释了半天,他好像都没在听。

    他眯着眼睛看她刚写的作文:“且就洞庭什么月色,这个字念什么?”

    “赊,赊欠,就是买卖东西,一方延期交货或延期交款的意思。”

    “将船买酒白云,怎么没了?”

    叶芷无语:“我正写着呢,不是被你抢了吗?”

    小少爷大发慈悲,抬着下巴把作文本递还给了18岁的叶芷,“你可以写你昨晚在花房偷偷哭,昨晚月亮很圆,你的眼泪砸在秋海棠上,蛮好看的。”

    少女惊惶失措的脸和叶芷现在略显疲惫但坚定的脸重合在一起,岁月将她的温柔赋予了从容。

    话机里,咆哮了六个小时的客户终于被她说服:“你们的意思就是你们什么证据都有呗,我去法院告你们也告不赢是吧。”

    叶芷绷直着身子,温软的声音专业又克制:“张先生,我们银行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尊重您的一切权利和想法,我们也会全力配合您和警方处理此次事件的。”

    张先生:“行了,我饿了,不说了。”

    叶芷还没说话,电话猛地中断了。

    宁景行看着叶芷激动地握拳,然后发现自己存在后迅速收敛了情绪,嘴角的微笑十分碍眼,像是带了一副面具。

    他歪头看着她,眼里满是探究。

    叶芷把耳机挂上机架,从宁景行手里接过三通耳机,绕着把线收了起来,端起保温杯往自己办公室走:“吃过饭了吗?”

    宁景行没回答他,挑了挑眉想说什么,又憋住了。

    他一反常态地跟在叶芷身后。

    像过去无数次,叶芷跟在他身后一样。

    他们走出了操作间,走进了隔壁叶芷的独立办公室。

    宁景行随意手把灯打开,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就近坐在了办公室的会谈沙发上,他双手搭在扶手上,跷着腿,一副桀骜模样。

    凛冽的檀香尾调中,叶芷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莹白的顶灯照耀着叶芷的工位。

    她坐上了自己的皮质座椅,处长级别的高大座椅衬得她身形修长又娇美。

    她转动座椅,看向阴影中的他:“专门回来堵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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