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有些情绪。
她感觉鼻腔一酸，眼泪就差点掉下来了：“爸，为什么。”
叶问鹤沉默片刻，叹口气：“爸爸的婚姻很失败，你的成长过程中，母亲的角色是缺位的，你不知道在婚姻生活中，妻子的角色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你跟你妈不同，财富和地位给不了你幸福感，你只会在无尽的等待和委屈中渐渐枯萎，相信爸爸，跟有钱人不会是你想要的生活。”
叶芷不甘心：“爸，我不在乎财富和地位，只要我不在意，这些都不能伤害我。”
叶问鹤：“你有你的自尊和骄傲，又习惯性压抑自己的需求，你不是你妈，有自尊的豪门路，不适合你。”
叶芷的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
她攥紧了手里的手帕，咬着嘴唇，泪水无声地滴落。
一双大手忽然从身侧伸过来，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叶芷抬起头，泪眼蒙眬。
宁景行捧着她的脸，动作轻柔：“行吗？”
他的手干燥又温暖。
叶芷的眼泪浸润他的指纹，湮没在他的温柔里。
他的眼神很平静，黑亮清澈，像是天空中的晚星，又像是灯塔，让迷茫的叶芷找到心之所向。
叶芷轻轻点头。
宁景行郑重道：“叶叔，和我在一起，她会永远自信，永远骄傲的。”
寒冬里，像是有暖风拂过，叶芷的心间泛起阵阵涟漪。
她抬眸看向宁景行的眼睛，他双眼深邃，眼里的光芒像有魔力般，让她无论如何也移不开视线，那瞳孔里有她的倒影。
车流中，劳斯莱斯平稳地靠边停下。
车内陷入了沉默。
叶芷觉得时间的流速像是被调慢了。
良久，叶问鹤终于开口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叶芷小声回答：“我上次去山顶那边培训的时候。”
车内又陷入了沉寂。
十二月的夜晚，街道两边的树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偶尔飘落几片枯叶，在空气中轻盈舞蹈，落在引擎上。
城市车水马龙，路边的景观灯照射着路边的小区，一对夫妻牵着孩子从路边走过，欢笑声隐约传来。
一排排的高楼林立，灯火万家，一切显得那样美好而安详。
“小叶子，为宁家服务，是爸爸的工作，不是你的。”叶问鹤沉吟片刻，劳斯莱斯缓缓启动，车辆平稳地一如叶问鹤的语调。
叶芷听懂了他话中的含义，脸色变得苍白。
她三岁时，父母离婚，她一直被养在乡下奶奶家。
五岁那年，宁三叔被劫匪绑架，宁爷爷和宁景行爸爸带着一麻袋的现金亲自前往废弃仓库，在争执中，爸爸为了救宁三叔，胳膊和腹部各中了一刀，在ICU里躺了四天。
出院在宁家休养一阵子后，叶问鹤申请回了乡下老家。
奶奶一直觉得她是女儿，虽然管着自己吃住，但时常骂爸爸没出息，逼他再娶，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叶问鹤笑呵呵地不予理会。
没几天，他把叔叔安排到宁氏上班，又给爷爷奶奶盖了三层小楼房，郑重其事地对爷爷奶奶说：“叶芷在家里过得好，我们家才能好。”
自那以后，叶芷在老家的地位直线上升。
叶问鹤有次休假回家，路过田埂时，看到小叶芷穿着污泥满身的公主裙，跟光着屁股的小男孩在一起玩泥巴。
叶问鹤心疼地将叶芷抱了起来，用衣袖帮她擦掉脸上的污泥和汗水，回去跟爷爷奶奶发了好大的脾气。
后来，叶问鹤又在一次事件中，救了宁爷爷，没有索要房车，只说能不能把女儿接到身边来照顾。
叶芷读书、学跳舞，只要他发现了叶芷有兴趣的地方，就不遗余力地培养她。
但环境是会影响人成长的。
如果说在乡下老家，是不被约束的，物质匮乏的，在保姆房的叶芷不缺物资，却养成了压抑自我、谨小慎微的性格。
叶问鹤十分清楚，宁家巨大的影响力。
叶芷内向又敏感，在耀眼的宁景行身边，注定会受委屈。
以一个父亲的角度，宁景行绝非良配。
“你们恋爱时间才三个月，说未来还太早。小叶子，听话。”
叶芷想试着说服叶问鹤：“爸……”
话音未落，宁景行握上了她的手，十指紧握：“叶叔，我们已经恋爱六年了。”
叶问鹤轻笑：“少爷说笑了，您没有时间恋爱。”
“爸……”
叶芷想再次求情，却被叶问鹤打断了话。
“你们可以在一起，但不是现在，等少爷平稳过渡权利了再说吧。”
“不，爸……”叶芷再次开口。
话音未落，又被宁景行打断了：“可以，叶叔，给我半年时间。”
两人三言两语达成默契。
叶问鹤的白手套在方向盘上平稳滑过，他没有再说话。
劳斯莱斯划过街道，在空旷的马路上疾驰，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不远不近地跟着。
叶芷抿着唇思考，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爸爸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
叶芷的脑中飞快运转，却始终理不清头绪。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叶问鹤去保安处做外来车辆登记。
叶芷把保温杯拧上，递还给宁景行：“你上去吗？”
“还有工作得赶回总部，过两天跨年我来陪你好吗。”
宁景行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像过去无数次激情过后的平静一样。
不可以。
叶芷突然有种冲动，她不想当好女儿，也不想当模范女友。
她也像柳玫一样，不用顾虑任何人的想法，做自己想做的事，说自己想说的话。
可不知为什么，她的话语快于她的想法。
“嗯，你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叶芷听着自己脱口而出的同意，忽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所以……又要重复上一次的仰望了吗？
也不是不行，反正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不是吗。
只是这次，来得也太早，美梦也太短。
“且就洞庭赊月色”，梦到醒不来的梦，赊的月色，终究还是要还给月神的。
宁景行的手掌轻抚着她的头发：“姐姐，等我。”
叶芷低下头，攥紧羽绒服，柔软面料里的鸭绒在指尖轻碾。
她抬眸望向夜空。
冬天的云层厚厚的，拼命地挤压着月亮，似乎想要把月光挤出天空。
夜色浓郁。
夜风呼啸着吹过，雪花飘零而落。
“下雪了，小月亮。”叶芷轻喃道。
叶问鹤登记好外来车辆，转身向车内走来。
宁景行起身，推开车门。
两人在车外交谈了几句，叶芷看着宁景行点头，走向了后面的黑色奔驰商务车。
叶问鹤陪叶芷回家。
叶芷铺好了次卧的床铺，又拿了洗漱毛巾递给爸爸。
叶问鹤几次欲开口，但看着叶芷闷闷不乐，终究还是把关心咽了下去：“小叶子，早点休息。”
叶芷扯起微笑，向叶问鹤摆摆手，轻轻关上了主卧的门。
看着洗手台上的剃须刀，浴室里的男士洗发水，叶问鹤心中五味杂陈。
这房子才买了多久，叶芷才搬出宁家多久，宁景行就如此登堂入室……
洗发水的薄荷香气在指尖蔓延，清爽宜人。
白色的泡沫堆满发间，黝黑的头发下，是半白的新生发根。
热水冲刷着满身疲惫，叶问鹤摸了摸腹部的刀疤，想起前几天安保主管的那个电话：“地产被撸下来的那几个人不安分，宁少最近身边小动作很多，建议再提升安保等级。”
他父母亲人已逝，孑然一身。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叶芷受到伤害。
叶芷疲惫地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脑海中回想着今天经历的事情。
安成凶狠的表情、落下的棍子。
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有宁景行那句“永远自信，永远骄傲”。
自信吗？骄傲吗？
谁能在宁景行面前谈自信和骄傲。
憋了很久的眼泪终于在无人区绽放，叶芷把将宁景行的枕头抱在怀里，轻声啜泣。
她预想过无数次他们可能会分开，可她想不到，乐园的那次捞鱼游戏，会是他们最后的甜蜜。
叶芷蹙眉，用力地摇头，想甩去脑海中的宁景行。
可她越想甩掉就越清晰，宁景行就像魔咒一般，牢牢地刻印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
她一边沉沦，一边抗拒。
太痛苦了，叶芷只觉得像是有两个小人在脑袋里拔河，头痛欲裂。
她起身拿起手机，打开游戏，试图转移注意力。
角色登录界面显示，上一次登录游戏：8天前。
随着屏幕跳转，蛊毒出现在家园里。
叶芷喜欢盖房子，宁景行发现后，直接让Leo拉满建筑素材，嚷嚷着只有共居才有权限建造房屋，强势跟叶芷绑定了共居关系。
他对游戏向来舍得花钱，他账号的素材和房屋位置，是服务器里最贵的一批。
最开始，叶芷觉得动用他账号的资源不好，拒绝了几次，宁景行操作着她的屏幕，传送到自己家园里，给叶芷看着自己光秃秃的地块，叶芷才答应。
玩家论坛里，宁景行和叶芷的共居家园，因为氪金和审美双重在线，叠加上宁景行的热度，他们的家园是游戏里著名的约会胜地。
叶芷上线的时候，有小情侣正在庭院里你侬我侬。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
打开好友列表，Moon在线，地点在游戏副本修罗挑战里。
宁景行玩游戏时间少，上线的时候基本在PVP（玩家对抗）玩法里，一看就知道是Leo在帮他养账号。
叶芷突然觉得很烦，她下定决心又如何，她帮不了宁景行。
她想要逃离眼前恩爱的小情侣，逃离她建造的这坐庭院。
叶问鹤皱眉的表情又浮现在眼前：“小叶子，听话。”
爸爸不同意啊，爸爸甚至到最后都没有松口。
爷爷奶奶当时也不同意爸妈的结婚，后来果然爸妈的婚姻一地鸡毛。
没有长辈祝福的结婚，是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
如果一件事情，注定失败，那还有什么坚持的必要呢？
叶芷打开家园管理界面，解除同居，传送回自己的小家园，一气呵成。
跟宁景行的豪华庄园相比，她的家园小而精致。
小小的太阳悬浮在山石云海之间，叶芷打开建筑界面，搬了一把椅子，操纵着蛊毒坐了上去。
灵蛇乖巧跟在主人身边。
夕阳晚霞流云彩虹，叶芷看着屏幕上的一切，只觉得无比心安。
Moon：【嫂子？】
解除共居时，双方都会收到系统提示，他刚才正在打BOSS，BOSS一结束，就赶紧密聊问情况。
下班第一名：【不是本人。】
Moom：【？】
叶芷垂眸思索，她最近一直跟着宁景行他们一起玩，游戏里的好友他们都认识。
下班第一名：【我是她徒弟。】
Leo在直播。
他的老粉们对Moon的账号十分熟悉，自然也知道下班第一名这个角色的存在。
Leo扫了眼弹幕：
“这徒弟断了吧，哪有随便上师父号解除共居的？”
“什么徒弟，建议月神直接仇杀。”
“……”
Leo果断掏出手机，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宁景行。
叶芷看着手机发呆。
游戏世界很安静，轻快的背景音乐让人仿佛置身于大自然。
手机界面突兀地响起铃声，她拿起手机，屏幕上的“老公”两个字十分刺眼。
她不想跟他说话。
她把手机调成静音，丢到宁景行的枕头上，侧身看向屏幕。
手机屏幕亮了又黑，黑了又亮。
电话中断后，微信电话响起，微信电话停止后，微信消息来了。
Moon：【睡了？】
他越温柔，叶芷就越控制不住自己。
她怕自己再沉溺在温柔里，无法离去。
她怕自己又跟他隔着山海，只能遥望。
【我睡了，你忙吧。】
她等了一会，宁景行没有再回复。
她的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来是什么心情。
她想他继续强势地拥抱自己，继续沉溺在短暂的月色里，可她知道，如果他真的过分强势，她只会再次逃离。
她的纠结没有持续太久。
游戏密聊提示音突兀响起。
叶芷回神。
密聊频道里：
清虚：【师父父，带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