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五十)

    雷电峰上,漫天繁星之下,四人席地而坐。草木为笔,山石成纸,灵力做墨,以讲以论,数尽仙门本辈弟子之风流人物。

    其间,少年遥想,各抒己见,阔写远景,笑意几多轻狂。

    临了之时,衣袖漫拂,行迹无踪。

    然而,从未停息的风终究见证了二百九十辈弟子中这一支队伍的诞生。

    若许年后,英豪回首,应记发迹处。

    *

    回到栖山时,已是夜半。

    鱼寒生看着本该早已入睡的九瀛仍在屋内点着摇曳的烛火。

    明明灭灭间,倒映在窗纸上的侧影若隐若现。

    不知师尊现下如何了?

    想着,轻声走到窗边,正不知如何开口,里面传来声响:“回来了?”

    鱼寒生问:“师尊还没睡?”

    嗯的一声,辨不清情绪。

    鱼寒生又问:“师尊体内的幻蝶可安稳下来了?”

    那身影似乎向她偏了偏,有变大的趋势,将她笼罩。

    “无妨,只是提醒你,下山了这大半个月,别忘记明日的晨课。”

    “师尊放心,弟子记得。”

    于是,那侧影离了窗,将烛火吹灭。

    似乎只为这一句。

    观清山倏地暗了下来,四周极静,分毫声音也逃不过鱼寒生的感知。

    却并未听见九瀛的脚步声。

    鱼寒生眨了眨眼,没有动。

    半晌,方道:“弟子告退。”

    尾音在夜色中散去,模糊不清。

    -

    九瀛的晨课只有固定的时间,却没有固定的场所。

    是以次日,鱼寒生早早洗漱完就在殿前等候。

    “上来吧。”似乎是从有些远的地方飘来的声音。

    鱼寒生循声望去,见九瀛盘腿于群竹之上。那素色衣摆落于竹海碧波,浸上簇簇细长的翠色。

    粗看上去竟似素袍之上本有的竹叶纹路。

    鱼寒生飞身而上,脚点一竿青竹,忽觉这群竹之上,的确比栖山的他处要凉爽不少。唤道:“师尊。”

    九瀛轻点头,“你刚刚凝出本命灵器,我这有一本功法,可助你与黄泉剑迅速地彼此熟悉。”说着,手上变幻出一本书来。

    鱼寒生接过,见书为《本命灵器初阶之探——唯手熟尔》。

    “余幼读书,尝闻庖丁解牛,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又曰:‘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当是之时,余未解其义,鹘仑吞枣,虽闻而忘矣。历百年,至之丹境,器与其凝。奈何余手疏神弛,器之一道难有进益。夫子与余赏味故事,言尝有卖油老翁酌油入钱孔,而钱不湿,问余何故。余思之,有如醍醐灌顶,方知庖丁解牛之道矣。然百年非弹指,从道者不可不惜于昼夜所逝。余不才,不敢高居,自思不过器道初阶。但以平生所见著成此书,若得稍解后人之惑,余愿尽矣。”

    ...

    鱼寒生一边看着,一字一句念出这卷首之语。

    九瀛眼眸微阖,左眼幻蝶几乎展翅欲飞了。

    鱼寒生合上书,刚欲谢过九瀛,见状,不由心下一惊。

    九瀛见她停下,眉头微动,抬眸看去,却见周遭之景尽染幽蓝之影。

    “师尊?”鱼寒生看着九瀛蓝色的眼瞳,不安地唤道。

    九瀛皱起眉,只觉头脑混沌,胸口发胀。霎时间,浑身热痒,有如□□焚身。偏四肢似乎又为丝线束缚,自救而不能。“鱼...寒生。”

    鱼寒生听着他极为压抑地唤自己的名字,胸腔内跟着狂跳了几下。

    “师尊,你怎么了?”她关切问道。

    因力不能逮,九瀛难以再维持平衡,摇晃了起来。

    鱼寒生赶忙伸手扶住,却被九瀛牵扯落入竹林之中。她睁大了眼,看着九瀛双眸如同覆了一层琉璃,迷离却瑰丽异常。随着他的下落,竹叶从他身旁涌出,传来簌簌声响。他像是陷入绿海所铸牢笼其中,无法自拔。

    九瀛半睁着眸,看她为自己飞舞的衣摆包裹,与自己一同落陷。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环住她的腰,不容拒绝地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鱼寒生措不及防,撞上九瀛的胸膛。

    “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心跳,震得她发颤。

    可这绿海却似乎没有尽头,两人像是身处于幻境之中。

    转瞬间,鱼寒生看着九瀛离自己越来越远,而他向自己伸出的手中,幽蓝蝴蝶翩翩起舞。

    鱼寒生奋力游了过去,抓住他的手,也抓住那幻蝶。

    -

    “九瀛仙尊~原来你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仙门尊者~!”

    影蝶整个人缠绕在包裹着九瀛的透明茧上,眉眼发蓝,长长的蓝色指甲在茧身上不断地游离。

    “真美妙啊,我寄生到了仙门尊者的身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再过几日!再过几日!我便能借你的力量重铸生机!到那个时候,你从里到外,哪怕是一根头发丝,都将属于我!哈哈哈哈哈哈!我要你□□焚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唯有——臣服于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吧~!来吧~!来到我为你打造的温床,进入我们的美梦~”

    九瀛紧闭双眸,于这一切毫无知觉。

    鱼寒生跟着幻蝶,从一片金色湖泊旁路过,远处一棵枯树上,围绕着满满的罂粟。而那之下,巨大的茧蛹里包裹着的正是她要找的九瀛。

    鱼寒生当即召出黄泉剑,提剑逼近。“妺坦!这是因种蝶之术而生的幻境吗?”

    “可以这么理解,但确切来说,这是幻蝶在九瀛识海铸就的迷幻之地。”妺坦答道。

    但她没说的是,便是寻常修士的识海轻易亦不可破,更别说是一个中境强者的识海。但因鱼寒生曾受九瀛本源的神族之力所救,更加上九瀛在其意识弥留之际,展露的对鱼寒生的信任与接纳,才能令她成功进入。

    鱼寒生冷嗤了一声:“倒有些本事。”

    说的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影蝶了。

    迷幻之地中,影蝶狂笑不止,几乎布满了每一个角落。

    “实在聒噪!”

    鱼寒生举剑,飞身欲取影蝶性命,却被其轻易躲过。

    影蝶看向她:“你?就是九瀛的徒弟?”

    鱼寒生不语。

    影蝶倒也不甚在意,捂嘴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可知我是谁?我是你的师娘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直痴人说梦!”鱼寒生不欲与她周旋,当即使出绝技剑气幽冥,冥火从剑身燃起后脱离,向影蝶飞去。

    这招曾打败了蜘蛛女,那么,身为蝶妖的影蝶,自然也不在话下!

    影蝶往后逃开,厉声尖叫道:“这里可是九瀛的识海!你想让你的师尊从此成为疯傻之人吗?”说着,化成蝴蝶,飞入了九瀛的左眼。

    只余冥火在这迷幻之地如滚动的陨石。

    鱼寒生慌忙朝茧蛹中的九瀛看去,只见其满头冷汗,眉头紧皱,似乎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寒生!她说的不错!”妺坦急道。

    鱼寒生自然不会怀疑妺坦。闻言,咬紧牙,握紧了黄泉剑。飞身而上,想用身体挡住这一招幽冥之火!

    柳玉见状,当即先一步做出反应,以玉的形态从鱼寒生腰间飞出,生生承受了这一击。

    “柳玉!!!!”鱼寒生惊叫着接过玉,“你没事吧?”

    柳玉闷哼一声:“我没事,好歹也是个中境强者,如果连你一招都接不下,那不成了笑话了。”

    鱼寒生知道这一击用了多少灵力。

    虽没十分,也因怒意有六七分。

    饶他是中境强者,将这招尽数接下化去,也得受不小的伤。

    鱼寒生看着手中不如从前那般光泽的玉佩,不由握紧,心中不免有歉意。

    柳玉知她心中所想,宽慰道:“若想弥补我,便寻那凝芳露来将我浸泡其中,不出一月,我便可恢复如昨。”

    “凝芳露?要从哪里获得?”

    “我听说你们仙门大比的第一名,就能有这个奖励。圣女,你可得努力了。”

    鱼寒生暗下决心,将玉佩妥帖收起,走到枯树下,隔着茧蛹看那其中的九瀛:“妺坦,若我将这茧蛹劈开,会怎么样?”

    “会伤及九瀛神识。”妺坦接着道:“凡幻境,皆有幻眼。若我猜得不错,这幻眼便在九瀛左眼所藏影蝶残念之中。”

    “也就是说,要想彻底解种蝶之术,就要杀影蝶?”

    “没错。如今的问题在于,如何令影蝶现身。”

    “那现下我要如何从师尊的识海离开?”

    “唤醒他。”

    唤醒他。

    可要如何在不破坏茧蛹的前提下唤醒九瀛?

    鱼寒生尝试着,食指微屈轻扣茧蛹,叫道:“师尊。”

    “师尊,醒醒。”

    “师尊。”

    “师尊!”

    “寒生,或许你应当刺激一下他。”妺坦提醒道。

    九瀛身为仙门尊者,想来最在意的便是仙门的安危了。

    可三界修和,该以何为借口才引人信服?

    妺坦又提醒道:“寒生,或许,你可以用你的安危去刺激他。”

    这样吗?

    鱼寒生虽不大相信,但左右还没找到更合适的理由,便死马当活马医了。只她不擅说谎,便是眼下的情景,说的仍是实在差点就发生的事:“师尊!蜘蛛女杀了鱼寒生!”

    却不知因此正中了靶心。

    登时,九瀛紧闭的双眼刹那间睁开。

    鱼寒生本不抱期望,忽地看面前一双充满震惊、怀疑、警惕、惧怕等等复杂情绪的眼睛,有些怔愣住。

    “师尊?”

    这句师尊仿佛有回声一般。

    下一瞬,鱼寒生回到了观清山上。

    她眨眼,看着顶上的蓝天白云和竹林之影,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忽地感知到身边的动静,扭过头去,只见九瀛正垂眸向她看来。

    而她,正倚躺在九瀛的臂弯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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