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月节

    因着没有露出破绽,这桩逢场作戏的联姻便这么延续了下去。

    通过接下来几天的相处,说他们俩相敬如宾,委实有些不太恰当。若真要找种关系来形容,大概就是在私塾共同登学的同窗,平日里各做各的事情,偶尔有些课业上的交流,以及闲暇之余的唠嗑。

    除了用膳时会打上照面,其余时候,傅霜很难见到归海言的影子,也不知这人成天哪来的那么多事情要忙。

    偶尔他们会去西溯的各个城镇中逛逛,权当作带傅霜旅游。归海言还说若以后有机会去南梁,对方也定要推荐几个值得游玩的地方。

    一转眼,傅霜已经在西溯待了三月有余,而皋月节就在后日。这天她和杏月外出购置物品,便见大街小巷的住民都忙碌着装饰家门、制作花灯。

    等到皋月节那天,家家户户都会在夜晚出来祭拜月亮,放花灯以寄托美好祝愿。而西溯王族会登上王城中的皋月楼,携众民之愿率先放飞明灯。

    此情此景,杏月不由得感慨:“小姐,后日便是皋月节了,时间过得真快呀。”

    傅霜点点头。

    她作为西溯王族的一员,此刻本应该在宫中忙着准备皋月节的事宜,但因着之前归海言承诺过她,不必太过挂心这些,所以这这会儿才一身轻然。

    但这便导致了归海言一人要做两份工。傅霜虽不喜掺合这些事,但总归不愿白白承了对方的人情,听对方说宫中侍从的花灯还尚未购置,便想出宫找找可否有合适的。

    两人并肩在街上行走,目光四处搜寻着,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位孩童,冒冒失失地撞到了傅霜身上。傅霜没倒,那孩童倒是一个重心不稳,摔在了地上。

    杏月嗔怪:“你这顽童,可真是走路不长眼,莫不是要碰……”

    傅霜抬手示意她噤声,将摔倒在地的孩童扶了起来。

    她们身后,一名年岁稍大的女子跑了过来,将孩童拉到身旁,满怀歉意地说:“抱歉啊姑娘,可有伤着?”

    傅霜摇头,“无碍。”

    这期间恰来了一阵风,将帷帽的薄绢吹起,露出了她的面容。

    女子见到这真容,当场便诚惶诚恐地跪了下来,“三王妃息怒!幼弟年岁尚浅不谙世事,并非有意冲撞王妃,还望您恕罪。”

    傅霜听到这番话,不由得思绪万千。她是不是曾经也对别人说过这番话…是什么时候?

    见傅霜站在原地发愣,杏月扯扯她的衣角,低声提醒道:“小姐?小姐!”

    “无妨,快起身吧。”她回过神来,将人从地上扶起,看到一旁的小铺,又问:“你们是在卖花灯?”

    女子答道:“回禀王妃,正是在卖花灯,不过都是些粗制滥造的小本生意,还望您不要介意。”

    傅霜走上前,拿起其中一个花灯仔细端详,发现并没有对方所说的那般粗制滥造,反而做工十分精细,花的形状、颜色都相当丰富,技艺不比王族工匠差。

    她又看向这对姐弟,两人身着的服饰都十分老旧,小铺周边又不见他们的长辈,想来生活是有些不易的,便说:“这些花灯我都要了,你将数量点好,半个时辰后送来王城,届时我会派人来结账。”

    女子呆愣了片刻,显是没想到对方会看得上这些花灯,而后反应很快地回道:“草民晓得了,多谢王妃。”

    又购置了些所需物品后,她们二人就回了王城。刚踏入殿门,归海璇便迎了上来,“阿霜你上哪儿去了,可让我好找!”

    傅霜不解:“阿姐何事这般着急?”

    归海璇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就往殿内跑,“皋月节要穿的服饰已全部赶工出来了,你快随我去看看合不合身。”

    傅霜来西溯这么些天,除了归海言,关系最好的便是他二姐归海璇。

    归海璇性格直率、伶牙俐齿,却有着与性格截然相反的绝伦美艳——傅霜甚至怀疑成为西溯王族的前提是长得好看,因为归海言这一家子的长相都个顶个的好。

    长得好也就罢了,家中关系还十分和睦,从未有过什么争吵,南梁的那些繁文缛节在他们眼中一文不值。

    她偶尔会生出羡慕,羡慕归海言一家的亲昵,而不像傅家那般尔虞我诈,只为片刻的利益而争得头破血流。

    至于归海言的大哥归海夜琢,傅霜就鲜少见到了。据说这位不仅忙于政务还要带孩子,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昼夜颠倒。

    思及此,她们已然来到殿内,见到了皋月节要穿着的服饰。

    这些服饰都以西溯特有的面料制成,又巧妙融合了南梁精巧的花纹,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相碰撞,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来,你去快换上。”归海璇将人推到了屏风后面。

    节日服饰以庄重为主,傅霜以前从未穿过这样形制的衣裳,杏月也没帮她更换过,只能从屏风后出来,请归海璇替她整理。

    “阿姐,你昨日说的那个……”

    归海言恰好手持账册走进来,倏然抬起头便看见这一幕,被吓得连连闭眼后退,“在换衣服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

    傅霜看到对方烧得通红的耳根,心中竟是生出些不自在的感觉,连带着身上的服饰也变得有些烫人。

    “多大的人还害羞,出息!”归海璇倒是乐不可支,“都当了这么久的夫妻了,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将傅霜衣服上的束带系好后,她又朝门外喊道:“好了,你进来吧!”

    归海言试探着踏进门内,看到傅霜后眼前一亮。她身着的长裙由金丝绣制,肩上轻纱犹如云雾般飘逸,墨发上戴着金钗,珍珠玉石镶嵌其中,在光下熠熠生辉。

    傅霜先在自己身上打量了片刻,而后才有些犹豫地问:“好看么?”

    他发自内心地点了头,“好看。”

    “唉呀,”归海璇叹息道,“阿霜这么美,嫁给你这么个玩意儿真是暴殄天物。”

    归海言:“……”

    归海言:“你是我亲姐么?”

    “亲的不能再亲好么,”归海璇拿过他手中的账册,将人推到屏风后,“你也快去试试。”

    待对方换好出来后,归海璇看着这两个人满意地点点头,“多般配啊。”

    两人因为这话不由得偏过头,试图避开对方的视线,可脸红都如同火烧,一直从脸颊延伸到耳根。

    -

    很快到了皋月节这天。

    白天各家各户要做的是祭拜先祖、品尝节日糕点,到了晚上酉时,王族成员便登上皋月楼,率先放飞明灯,祈求西溯能够在接下来的岁月中繁荣昌盛。

    傅霜夹带了些自己的私心,还暗中祈祷三夫人在另一头能够顺遂安好。

    放灯进入到尾声,西溯王突然发话:“你们二人成婚也三月有余了,子嗣一事上可有什么进展?”

    他目光如炬地注视着傅霜和归海言,仿佛要将两人盯出什么端倪来。

    归海言处变不惊地答道:“尚无。”

    “那你们还需早些将此事提上日程,”西溯王沉声道,“你哥就比你快三年成婚,如今孩子都已两岁半了。”

    归海夜琢听罢,煞有介事地替他们开脱道:“父王,我与菡月乃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的感情自是不必说。但三弟与阿霜才认识不久,总归还是有点生疏的,要多给他们一点时间接受彼此。”

    花菡月也附和着点点头,笑说:“父王也不用太过着急,时候到了该来的自会来。”

    有着大哥和大嫂帮忙说话,归海言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底气,调侃道:“父王您若是闲得慌想抱孙子,不如多去陪陪兰薰,给我哥分担点压力。”

    兰薰是他大哥大嫂的女儿。

    西溯王被呛了这一通,差点儿就要大打出手。鉴于还在皋月楼上,此刻处理这小子既愧对先祖,也会外扬了家丑,只得暂时作罢。

    从皋月楼下来后,一行人各自回了自己的宫殿,等待观看后续的祭月仪式。

    傅霜正倚靠在窗边看书,归海言突然冷不丁从窗外冒了出来,“想不想出去玩?”

    她虽是想出去的,但还有些犹豫:“待会不是还要观祭月礼?”

    归海言有理有据地劝说道:“祭月礼一个时辰后才开始,我们现在出去玩,回来能赶得上。”

    傅霜:“可……”

    “来吧。”

    “……”

    傅霜看着自己左手提着一盏纸灯笼,右手拿着糕点边吃边走,心中暗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莫名就被对方说服了。许是这些日子都在循规蹈矩,突然想放纵一把。

    “前面在皋月楼吓死我了,”归海言心有余悸道,“得亏有我哥和大嫂帮忙说话,否则我都怀疑父王会不会今晚就让咱们生孩子。”

    “父王急于这件事倒也正常,”傅霜说,“平常人家成亲,不过数日便有喜,我们的速度委实有些慢。”

    “没事,让他急着吧,”归海言笑道,“省得天天跟没事人似的。”

    他们路过一户人家,正好听到里面传来女人痛不欲生的哭喊,随后是婴儿啼哭的声音,强而有力,想来一定十分健康。

    “…家家户户都忙着迎接皋月节,他们竟还能腾出空生孩子。”傅霜讶然。

    “我们这边有个传说,凡是在皋月节出生的婴孩,此生将会顺遂美满,”归海言话锋一转,“但我觉得这个传说就是编出来骗小孩的。”

    傅霜:“这是何意?”

    “因为我就是皋月节出生的,也不见得有多美满,”他看向天边那轮满月,神色有些黯然,“连母后葬在何处都不知道,还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

    她不知道归海言的母后葬在何处,但知道该如何宽慰他的后半句话。

    “倒也,”傅霜顿了顿,“不算耽误。”

    她继续说:“其实在西溯这段日子,我过得比以前要开心许多。”

    “此话当真?”归海言将信将疑地看向她,“这话骗骗我就算了,别把你自己也骗着了。”

    傅霜微微点头,“当真。”

    “那我也有话和你说,”对方忽然一本正经道,“其实这段日子,我过得也比以往要开心许多。”

    傅霜失笑,“学人说话也不带改的。”

    两人在外边逛了一通,掐着最后的三分钟溜回宫中,差点儿赶不上祭月仪式。

    西溯王端坐在主座上,看见这二人神色慌张、脚步匆匆,本是有些恼怒的,可又想起自己适才在皋月楼说的话……莫不是那番话起了作用?

    倒是懂得实践出真知的道理。他十分欣慰地想。

    归海言和傅霜自是不知道西溯王的想法,只能看见对方从愁眉不展到露出笑容的过程,笑中似乎还带着点儿…欣慰?

    “父王该不是误会我们了吧,”归海言压低了声音,“那我们恐怕要让他失望了。”

    傅霜说:“你惹他失望也不差这一次二次。”

    归海言捂着心口,佯装受伤,“好伤人啊,你这话说的。”

    两人低声交谈之时,祭月礼正式开始。洁白的月华下,祭司跳着神秘的舞步,向月亮祈求祝愿;席上笑语晏晏,觥筹交错,灯火璀璨如星,笼罩了所有人的身影,透着如梦似幻的朦胧。

    傅霜鲜少产生感情上的波动,可这一刻也不由得想,若是时间就停滞在此时,未尝不是件好事。

    观看完祭月仪式后,傅霜带着杏月回到宫殿里。归海言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这会儿不知又上哪快活去了。

    许是因为今夜的圆月,杏月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家人。帮傅霜更换衣裳的过程中,她忽然有些伤感,便说:“小姐,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虽然远嫁他乡,但西溯王族的人都待你极好,比在傅家强了不知道多少。”

    杏月是个可怜人。她从小就丧失双亲,和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

    可她哥哥是个好赌之徒,败光了父母留给他们的积蓄,最后竟是拿自己的妹妹去跟别人赌。

    人已经到穷途末路了,便会不撞南墙不回头。她哥哥撞了南墙,输得彻底,可临了了又觉得自己昏了头,当场反悔,结果被债主打了个狗血淋头。为了保全自身,便将妹妹带来了赌场。

    正巧那天傅霜出门办事,见一名女子衣衫不整地逃出赌场,却又被人抓了回去,神色是那般绝望无助。

    她心生不忍,于是上前问话。

    那帮赌徒知她是傅家小姐,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五一十地交代。傅霜见此状况,便将杏月赎了出来,留在身边当贴身侍从。

    想到从前的经历,杏月不由得潸然泪下,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眼角。

    傅霜见状,拉她到身旁坐下,“从始至终,我都没有把你当侍从看待,而是真真正正的家人。”

    “若你哪天遇到了心仪之人,大可以告诉我,我放你自由身,”她接着道,“只是这个心仪之人还需让我把把关。”

    杏月破涕而笑,“我知道了,多谢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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