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春三月,天气回暖,燕子忙不迭衔泥驻巢,村旁的桃林也生得茂盛,簌簌桃花跌下枝头落在树下小姑娘的衣襟上。

    小姑娘抬头望去,惊慌道:“你怎么又上树了?你可快下来,摔着怎么办?”

    水菱晃荡着腿,笑嘻嘻道:“别担心,我可厉害了。”

    语毕,她一跃而下,红色的罗裙翻转纷飞,待她落定片刻也才安安分分落在脚踝旁。她一把扑上前抱住小姑娘,雀跃道:“我可想你了,你总算能出门了!”

    小姑娘笑着,脸色却略显苍白,唇色也不似普通人那般红润,小声咳嗽两声,含有歉意道:“对不起,爹爹不让我出来,这几日天气好些,脱了厚袄,爹爹才让我出来走动。”

    听见咳嗽声,水菱急忙松开她,“诶呀!弄疼你了吗?都是我不好。”

    “不怪你,是我身体一直都不好。”小姑娘摇摇头,牵着她一同坐在树下,将手中的小包裹打开,里面包着四块糕点,她递给水菱,“尝尝吧,是隔壁罗阿嫂做的,送我了些。或许没做你这个小厨神做的好吃,但阿嫂的心意也是好的。”

    水菱乐呵呵,她虽做得一手美食珍馐,但除了极难吃的,她倒不挑嘴,尤其溺爱甜食。

    “水菱,我要嫁人了。”小姑娘一脸愁容,慢慢开口。

    “啊?你爹让你嫁人了吗?”水菱惊愕,和小姑娘认识三载,她或多或少也将她的事告诉自己了些。

    她出生时娘亲血崩去世,她自幼身体不好,郎中说她活不过十五。虽然她现在已经十六了,可是小小冷风一吹,她就要病上小半月。

    她没有名字,或者说她没有像别家小孩那般正式的名字,爹爹叫她妮子,说是不取名字阎王的生死簿上就不会有她,也不会带走她。她曾好奇问水菱为什么叫水菱,水菱啃着包子,鼓着腮帮子回答:“因为喜欢吃水中的菱角,就叫了这名字,你吃过没,没吃过我下次给你带些。”她有些落寞,头一次埋怨道:“你应当取个好听些的名字的。”

    可她身子日渐差了,远不如三年前初相逢时还能和自己在田间放纸鸢,如今小跑几步就要咳嗽不止。这样也能嫁人吗?

    妮子摇摇头,“不是爹爹,是我想嫁人。你知道河神娶亲吗?”

    水菱一愣,河神?她说的是村稍远处的那条清源河的河神?那她可太知道了,连她过路都要绕着那条河!他要娶亲了吗?

    水菱急不可耐道:“你怎么能嫁他?你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嫁给那种凶神恶煞?”

    妮子不解,瞪着眼问道:“啊?河中真的有河神吗?只是前些日子来了个仙人,说河中河神久未祭祀,今年必有洪水泛滥,到时候整个村子都会遭殃。因为六十多年前就有过这么一遭,所以村长问有什么办法,仙人说需要备下贺礼,为河神娶亲。我想着反正我身体也不好,估摸着也活不了多久,不如让我来嫁。”

    “可别!那河神和我是旧相识,性格古怪,生的三个头八条腿,青面獠牙,可谓是鬼见都自愧不如。”水菱好言规劝,末了又有些许难过,“可惜我不会医术,更可惜我虽是只锦鲤,但却是只扫把星,不然我肯定保佑你早些好起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刚还好生吃着糕点的妮子一下被噎住了,幸而出门时腰间戴着只小水壶,水菱急忙取下喂她喝下下,又顺顺气,涨白的脸这才正常些。

    都怪她!就因为她是扫把星,所以村子里的人除了妮子都不爱和她接触,连村里最好说话的村长也不让她住在村子里。不过村长心善,令村子里的人在桃林旁为她建了一间小木屋,平日里有些新鲜果蔬也都会为她送来。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她也会托妮子带些做好的吃食送给村里人。

    现在,她怎么能让妮子入这狼窝虎穴呢?

    “唉,无妨,我也活不了多久,就是他想折磨我,也是折磨不久的。爹爹这些年一个人照顾我不容易,罗阿嫂也丧夫多年,我知晓他们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只是碍着我不好捅破。你明日可能够带我进城里一趟?我有攒些银子,想为爹爹买些东西送给阿嫂。”

    水菱虽然是只活了两百多年的锦鲤小仙,可她满脑子都是吃食,丝毫不懂这些情爱。以前也听过话本子,总是不懂那些痴男怨女为何那般痴傻,宁愿舍命也要在一起。不过现在她虽不理解情爱,但是她能够理解这种为他人付出的真心,就像她愿意为了妮子去嫁河神!

    一百年前,她是月老身边打理姻缘线的小仙,做些吃食讨得白胡子老头乐呵呵的。后来她为着虚灵树下的仙草入菜,流进战神府邸,却被捉个正着。而彼时热爱花花草草的战神所种的肉骨灵芝丢了,她正好成了偷盗者。

    尽管她一再解释,战神丝毫不理会,连着月老的面子也驳了,将她一个锦鲤小仙贬作了扫把星。

    而现在的河神,就是十多年前被贬下来的战神长皓。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她知道时一边乐不可支,呛得满脸酒水,一边出门都小心避开清源河,生怕又得罪了这位尊神。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为了妮子得嫁给河神才行。如果那河神还种的有骨肉灵芝那就再好不过了,既然她上一次已经背了锅,那这次不如直接坐实罪名,也不枉她当了近百年的扫把星。到时候有了可以活死人肉白骨的肉骨灵芝,那妮子的身子就能好起来了。

    吃完糕点,妮子伸手为她拨下嘴角的糕点屑,她开始絮絮叨向妮子抱怨:“我冬日里不是在城里寻了个酒楼的差事嘛,那掌柜原先看我是小姑娘不想要我,后来我带了玉露糕给他,他匆忙把我迎了进去。我本想着这般大的酒楼应当是不容易被我瘟到的,可惜还是倒了。一个小二告诉我,掌柜的小妾卷了他的钱跑了,夫人也和他和离了。他原本就是靠着夫人发家,夫人出生商贾之家精通账务,如今没了夫人,他也做不下去了。”

    妮子盈盈一笑,“这说明你这小扫把星还是蛮有神通的。”

    水菱知道她是在宽慰自己,但是这话更令人郁闷,闷声道:“你莫要忘了,我可是只锦鲤来着,这千百年来,哪有锦鲤当扫把星的......”

    妮子忍不住扑哧一笑,这委实是件伤心事。

    过了片刻,妮子靠在她肩上睡着,陆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妮子抱起回了村里。

    约莫是听了些画本子的功劳,她好似可以看出这两人间的的古怪,或许应该称之为情爱。

    翌日,妮子早早来敲她的木屋小门,身后跟着大她两岁的陆越。水菱上下打量几眼,少年高高瘦瘦,皮肤黝黑,是农活做多了晒的。妮子说过,他不是读书科考的料,瞅着那些字就直想会周公,可他总能为她寻来些有意思的书,为着教她识字,也逼着自己读完了四书。

    水菱扣好门,三人上了路。城里离村子约莫七公里,不算远,但妮子总要走走歇歇,陆越就静静站在一旁候着。水菱拨拨花碰碰草,腕间戴着一对铃铛手串,但不见响。时而摘从草让妮子尝尝,陆越伸手拦住,板着脸道:“他不能乱吃东西。”妮子满脸歉意,还带着些羞红,水菱摆摆手表示不在意,自己塞进嘴里尝了去。

    三人到城里时已近午时,寻了家摆在路边的面馆开始填肚子。蓦地,水菱腕间的铃铛响了下,奈何旁边的卖货郎叫卖声太大,直接遮盖住了,她丝毫没听见。吃完面,水菱本想付钱,但陆越抢着付了。

    距离上一次进城还是十年前,妮子忍不住四处打量,陆越紧着着,生怕她被人冲撞着。水菱不一般,她在各种食摊前留恋,时不时和老板交流两番,袋逛了不过两刻,腰间袋子已经装满。回过神来,妮子和她离的已经有些远了,又急忙追了上去。

    “诶诶,姑娘要不要试试新出的胭脂,这可不比烟霞斋的差!”

    妮子被吆喝声绊住脚,抬手接过一盒,她虽是女儿家但从没用过这些,一则爹爹是个男儿家不懂这些,二则家里的钱多给她买药了,平日里吃食也不能亏待她的身子,所以也没些闲钱买这些。

    她细细摩挲着盒子,打量着一旁的姑娘如何做,自己学着小心翼翼把盒子打开,似桃花的颜色,仔细闻还带着些香味。

    “你这仿的烟霞斋的颜色,可质地完全不如烟霞斋呀!”一旁的姑娘略有嫌恶。

    老板一把收回水粉,急生呵斥:“不买快走开,有钱那就去买烟霞斋的,别在这废人功夫!”

    说完,又转头对妮子堆笑:“诶呀姑娘,我看您这样的美人正配得上这般好颜色,不若让公子赠您只吧,这可是表情谊的好东西!”

    这话把妮子骤然羞红了,两人对上视线又匆匆避开,眉目流转都落在老板眼里,老板转向陆越,忙忙撺掇:“诶呀公子,你看姑娘多配这胭脂,最适合郎君赠小娘子了。”

    陆越瞥了妮子眼,目光不经意随着刚刚那个小姐,看她踏入烟霞斋,转头对妮子道:“不如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老板夺回胭脂,冷哼道:“那边可不像是你们买得起的!”

    陆越瞪了他一眼,妮子摇摇头示意他别动怒,两人向烟霞斋而去。水菱拿着她刚刚买下的三个糖葫芦当着小尾巴跟进去。

    “诺,给你们!”她急忙将手中糖葫芦一分,瞅着烟霞斋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不禁瞪大了眼,她还是第一次踏足这个地方,这纱薄如蝉翼,那布软如柔荑,她东摸摸西碰碰,站在旁边的店家也不恼。

    店家是为年约三十的丰盈女子,脸上挂着柔柔笑意,柔声开口:“姑娘是要看布料还是要看胭脂水粉。”

    “啊,是她要看。”水菱急忙指了指妮子。

    妮子略有局促,她头一遭来这种地方,不像其他人那么老道,张口就知道要什么是最新的,什么用起来最好,只能报有歉意小声道:“我先看看吧。”

    店家自然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坐下,命一旁帮忙的小姑娘给三人倒茶,端出一木盘,上面放着七只胭脂,拿出其中一只缓缓道:“这是最近新出的,我瞧着这只最趁姑娘起色,我给您试试吧,这边有镜子您也可好生看看,再不济,公子也看得出好坏的。”

    陆越闻言急忙撇开头,后又有意无意将视线在妮子脸上扫过。

    “哇,好生漂亮,我就说妮子你是个美人!”水菱忍不住惊叹。

    听闻此声,陆越目光驻足在妮子脸上,抿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妮子也觉得好看,但是转念一想,她是来为阿嫂买东西的,怎么还微自己挑上了,询问店家道:“我是来为我家阿嫂买的,想挑一只送给她。”

    “你家阿嫂多大年岁?”

    “三十出头。”

    店家看她的衣着打扮,头上没有首饰,耳上也无环痕,衣服也是粗布的,算不得好材质料想这位阿嫂估摸是位农妇,思索片刻,挑了一只递上。

    妮子觉得正适合,奈何付钱时就捉襟见肘了。难怪刚刚那个摊贩老板那么说,这里的胭脂确实贵得令人咋舌。妮子本来就没攒下多少钱,水菱看了看自己的钱袋,已经空空。至于陆越,妮子大概是没看见,但是水菱看见他偷摸买下了只簪子,估摸也是没钱了。

    三人正难堪想着要不向老板道谢离开时,水菱腕上的铃铛倏地响了,清脆悦耳,而她也听得真真切切。

    一位白衣公子踏入店中,靠着柜台而立,手中折扇在台面轻轻敲打,慢声询问:“多少钱?我出了吧。”

    水菱顿时双眼圆睁,屏气凝神,噤声。

    虽说她才是瘟神,可这位是她的瘟神!

    那个青面獠牙的河神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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