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这个梦魇生前是怎么想的，在梦里给自己安排这么多奇形怪状的手机服务自己。

    手机人听到晴山终于说出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指令，仿佛松了一口气，开始专心处理任务。

    两只柔软纤长的白色触手在屏幕上叭叭一顿戳，屏幕上开始推送近期发生在联邦各地的走失人口信息。

    手机人的声音同步响起，机械的电子音没有任何感情的朗诵着家属留在走失信息里的悲伤留言。

    蒋筠听得头大，连忙打断他冗长的播报，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不是不是，我们是要在这里找一个人，我们的……朋友？呃，对，我们找个朋友。”

    “……朋友？”这个新增加的检索要求让手机人感到有些棘手，但他还是认真尝试了一次，可惜划拉了几次屏幕都未果。

    他两条柔软的触手纠结的缠绕在一起，模拟人类表达情感时使用的一些肢体动作，来掩盖自己说话没有语气的不足。

    一条触手飘过眼前，晴山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表面光滑没有纹理感，质感很眼熟，像更有弹性的数据线。

    手机人十分苦恼，“很抱歉不能即刻为您提供帮助，但我会持续收集相关信息，争取尽快帮助到您。”

    他说完，屏幕上终于没再出现什么新东西。

    两人眼看这场对话终于要结束，松了口气抬腿准备离开。

    谁知手机人又拦了过来，“为了更好的帮助您解决问题，我需要您授权一下我能查阅您的个人信息。请完整阅读条款内容后在屏幕下方按指纹。”

    屏幕很快又变了，显示出满满当当的协议内容，黑色小字密密麻麻，看得晴山眼晕。

    她还没动，手机人又说话了，“还要请您提供当前的居住地点、日常作息时间和当前就职公司以及其他爱好，我将为您匹配最健康高效的生活计划。”

    机器人纤弱的触手在风中摆动着，蓝光面板却犹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他固执的站在两人身前，高大的屏幕俯视下来，晴山有一种正在被他盯着的错觉。

    蓝光照在头顶，仿佛一盏写着倒计时的信号灯。

    它无声催促两人填写包括但不限于手机号、婚育情况、身高体重、薪资状况等等一系列隐私内容。

    “我会为你创造美好生活的。”手机人笃定道。

    见晴山和蒋筠迟迟没有动静，他丝毫没有半点不耐烦，拿出能和她们在这里对峙到地老天荒的架势岿然不动。

    但似乎是怕两人以为他不够专业，突兀的补充了一句，“我是联邦最新款BOC三代生活辅助机器人。”

    这个名字让晴山从眼前奇幻的景象里抽离出来，找到了一点现实世界的落地感。

    因为她记得自己似乎在哪里的广告上曾经听过这东西。

    具体的广告内容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价格不菲。

    而且后续程序升级和系统维护还要付年费，对她这种阶层的打工仔来说其实有点贵。

    但还是有很多人买了，为了追求健康高效的生活。

    这几年联邦推崇的主流论调是如何在后天灾时代把握生活的节奏，成为所谓人生的主宰。

    目标是在什么样的境遇里都能通过自身努力实现跨越式发展。

    而人的智慧有限，要想跨越阶层，就得依靠科技的力量。

    所以这东西一下子就火了，晴山身边很多同事也在用。

    他们每年花很多钱养着这样一个“人生规划师”，帮他们制定一个个计划，并且提醒他们完成计划。

    很多人用过的人都表示好用。

    但晴山总觉得这东西不像个工具，像个控制人的外接大脑，始终没动过要买的念头。

    手机人仍然是等了半晌都没等到指令，他第一次纳闷发问，“你们不是需要帮助吗？请授权。”

    蒋筠不准备再跟这台手机纠缠，抬手把签署协议的界面关掉，斩钉截铁的留下一句，“现在不需要，谢谢。”

    然后就拉着晴山离开了。

    用户有拒绝注册的权利，就算是最新款的人工智能也没有办法。

    这个办法简单粗暴的切断了双方的联系，手机人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目标。

    它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漫无目的的徘徊。

    晴山和蒋筠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前走，刚过了一座桥，又一个手机人迎面走了过来。

    它和上一个手机人长着一模一样的外形，连触手在空中摇晃的幅度都完全相同。

    不但如此，他还继承了上一个手机人的服务记录，上来就直接问她们，“检测到您有一个仍未完成的查找任务，请问需要继续进行吗？”

    晴山和蒋筠果断拒绝了这块手机，但很快，下一个手机人又出现了。

    无一例外，他们的数据都是共享的。

    就算只是打了个照面，也能飞快认出她们，再邀请她们提供授权。

    晴山和蒋筠在这片昏黄的沙漠里穿梭，不断有手机人走上前来，变换各种语言试图让她们授权使用。

    晴山感到自己仿佛来到了一个大型展销会现场。

    这些手机人虽然争先恐后说着自己想要为她们提供帮助，但充满探究意味的摄像头始终紧追不放，生怕错过用户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个被研究的对象，实验者正迫不及待的期待从她身上获取丁点信息。

    不知道绕了多久，她们才终于摆脱沙漠里的围追堵截，走过一座又一座小小的桥梁，来到一片相对空旷的土地上。

    长时间在同样的环境里行进，让她产生一种自己似乎止步不前的错觉。

    就像行走在一个另类的海洋里，空气是海水，黄沙是海底，那些伸长着触手的手机人仿佛一只只游动的水母。

    手脚都被海水裹住了，走路变得慢吞吞的。

    大脑也被海水浸泡了，思想也变得慢吞吞的。

    她慢吞吞的想，与这种奇妙的感觉相比，梦境之海里那些少见的东西反倒显得正常了。

    晴山和蒋筠好像也变成了两朵水母，脚底发软的踩着沙子一步步朝目的地的建筑靠近。

    穿过空旷的土地，那些在入口处看到的建筑逐渐清晰了起来。

    这些建筑使用了和沙漠十分相似的土黄色作为外立面的涂色，但边缘处却装点着颜色各异的彩条。

    从远处看好像一幅幅被勾勒出的醒目图画。

    虽然建筑的外貌各不相同，但他们是整齐的一排，高低错落着，最高的也就两三层高，看起来很像步行街里的商店。

    这些房间的门有的敞开着，有的大门紧闭，但无论哪种，这里都没有再看到其余的人类。

    附近同样也徘徊着一些手机人，但它们看起来并不活跃。

    几根触手都耷拉下来，屏幕不再明亮，只能隐约看到上面暗淡的画面。

    很像低电量模式，晴山的手机也会这样，她往往此时已经开始忙着找充电器。

    这些精力不济的手机人们并没有时间招呼刚刚出现的两人，正排队走进一间开着门的房间。

    这个房间看起来跟其他的房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有一层。

    两扇门分别像两边打开，十分欢迎的姿态。

    这太像个商店了，就差在上面挂个招牌，门上贴个欢迎光临了。

    两人对视一眼，用眼神询问彼此要不要进去看看，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她们安静的排在手机人队伍的尾巴，跟着向前走了进去。

    没想到外面看起来小小的一个房间，门后却空间很大，豁然开朗。

    宽敞的大厅里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奇怪座椅，椅面很窄，间距很近。

    每一个椅子的头顶还有小小的圆点，有的圆点亮着红灯，有的亮绿灯。

    蒋筠脱口而出，“这跟地下停车场一样。”

    确实，每一个亮起红灯的椅子上，都站着一个安静的手机人，触手都乖顺的垂下去，仿佛睡着了。

    绿灯的椅子上却没有。

    整个大厅里寂静无声，只有新进来的手机人不断穿过两人身旁，像在车上找座位一样。

    每人找到一个空闲的位置，把自己放进去，然后绿灯变红。

    远远看过去，站立的手机人们好像一排整齐的多米诺骨牌，感觉伸手一点就要齐刷刷倒下去。

    “这是个充电的地方吗？”蒋筠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虽然语气困惑，但很显然她没猜错。

    这个宽敞的大厅居然是个巨大的充电厅，用来给外面满地乱晃的手机人充电用的。

    晴山和蒋筠没有充电的功能，短暂的惊讶过后，开始在大厅里瞎转悠。

    这里的充电位很多，每一块手机人开始给自己充电后都会进入到一种休眠的状态。

    屏幕逐渐变黑，触手慢慢回缩，最后变成一块巨大的手机。

    两人在房间里简单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线索，正要离开时蒋筠忽然拍了拍晴山的胳膊。

    “山山，你看那是什么？”

    只见一块正在充电的手机后面，有人正在窸窸窣窣的动作，好像一只正在偷啃奶酪的大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