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带着一片屋顶松散的黄色琉璃瓦片，直直落于殿前空地上。值守的太监吓了一跳，一头冷汗连忙招呼人将残片收拾走，生怕惊扰了殿中人。

    李连奚直直站在殿中，面前坐着的是皇帝李肃。

    昨夜关押犯错宫人的牢房里，朱柔被看管的侍卫发现已经饮毒酒身亡。侍卫急急忙忙跑出去禀报的时候，正好被去而复返的青影看出来端倪，于是就想办法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二皇子听到朱柔自尽后气得杯子都摔十几个，但还是命人悄悄去牢房将楚秋蓉接走，下完命令后又砸了满屋的东西。

    李连景就这样暴露了曾来过牢房的事。

    太子这边查到了给朱柔提供毒药的人，今日见父皇前其实是没什么把握。秦相主动帮忙搜集证据，这才有了如今的局势转变，他才有机会自证清白。

    皇帝李肃扶着额头，如今牵扯到二皇子，内心又气又恨，面上尽显不耐之色。

    “朕知道了，等二皇子过来吧。”

    李连奚绷着一颗心，已经不再意外皇帝的态度，他早该明白了，不是吗。

    在这之前，秦相已面见完李肃，并将人证与证据交代，一切都已表明太子的无辜。

    其中青影找到的线索也早早交给了秦世忠，在外人看来，他还是那个无为窝囊的太子。

    宫宴下毒的背后之人是尚膳局太监，给朱柔送去毒酒的是二皇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咬死毒酒的事与二皇子无关，而是尚膳局那个太监交代他做的。

    至于一个尚膳局太监为何胆敢在万寿宴下毒，又接连毒杀狱中的主柔。背后之人是谁，任凭怎么拷问都不说，最后竟然将人弄死了。

    李连景这次到得很快，一来就撩袍跪地开始忏悔。忏悔什么呢，怪自己手底下出了逆贼竟然全然不知，还与下毒谋害皇室有关，简直罪该万死。

    “儿臣有罪，害父皇受惊了。”

    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李连景的说辞，自己带去牢房的小太监瞒着自己带了毒酒。

    这么明显的漏洞，李肃自然察觉，可惜他有意偏袒个。介于太子在场，只随意问了几句：“连景，你与朱御厨是旧时？为何去牢房啊？”

    李连景：“那是因为儿臣钟意朱御厨的手艺，听闻她与万寿宴下毒一事有关，心中怒意翻腾，又觉得觉得惋惜便去看看。”

    皇帝并不关心二皇子所说到底几分真假，见他给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便不再问。

    “那楚秋蓉是怎么回事？”李连奚问道。

    李连景从容回道：“楚秋蓉和朱柔本就同在御膳房做事，听说平日她们关系最好，带她去见朱御厨最后一面，算是还了朱御厨做膳之情。”

    李连奚：“看来二弟是真的十分喜爱朱御厨。”

    李连景：“那是自然，毕竟朱御厨做的糖醋荷藕是独一无二的。”

    皇宫内皆知二皇子的喜好，朱柔做的糖醋荷藕的确是最受二皇子喜爱。

    如今也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这件事跟二皇子有关。李连奚看了看皇帝，明白他再多说多问无益。

    李肃本就偏袒李连景，也不相信他会做这件事。“既然跟二皇子没关系，太子也无错，即刻起禁足就取消吧。”

    二皇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太子也不怎么高兴。

    可李肃不以为意，继续道：“司膳局和御膳房简直胆大包天，传朕旨意今后废除女官，其余的一并降为宫女。”

    皇帝说完，转而又装模作样问李连奚：“太子，这次委屈你了，你有什么要求或奖赏，朕允你。”

    李连奚无动于衷，不过还是道：“儿臣想求一个恩典，请父皇允许宫内暂有女官出宫。”

    在永昭国，女官不是奴籍，全由宫外清白并有技艺的女子招进宫里做事。而宫女这辈子也不可能升为女官，若将女官降为宫女，须得犯下重罪。

    太子一提，李肃显然也想到了这层，既不落人口舌，何乐而不为。“朕允了。”

    “谢父皇。”

    李肃挥挥手让二人告退。

    出了宣理殿李连景脸上的忏悔便消失殆尽，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看了看太子。

    李连景毫不在意，抬头间却看见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秦琼在宣理殿外等李连奚，却率先看见面色不佳的李连景，经过她的时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在此之前，秦琼顺利回了相府，见到了宰相夫人，也就是她娘亲。

    宰相夫人名叫苏雅君，气质温婉善良，见她来先是不知所措，后来才反应过来将人领去了秦琼原来的闺房。

    苏雅君小心翼翼地看女儿的脸色，发现她不像以前那般面色不虞的模样，还壮着胆子拉她进闺房闲聊了几句。

    不过没多久，秦世忠便回府了，得知秦琼回来了，便又立马来寻二人。

    苏雅君原想去准备午膳，被秦世忠拦了下来，先是问秦琼：“琼琼，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秦琼意外秦家居然不知情，隐约觉察出不对劲：“殿下说您挂念女儿便让我今日回府相聚，您不知道我会来吗？”

    秦世忠摇了摇头：“我完全不知情。”

    秦琼愣了愣，心中那股沉重感袭来：“什么？”

    秦世忠看着女儿，缓缓道：“东宫没有解禁，你是如何出来的？”

    “太子这是何意啊？”

    这些秦琼都无法给出回答，苏雅君在一旁也听出了不对劲，看了看女儿，又看向秦世忠。

    秦世忠回了夫人一个安抚的眼神，继而将今日之事道出，便突然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我帮助找寻证据一事殿下不知情，若不是证据确凿，殿下今日恐怕还不能安然脱身。莫非是他想法子让你提前出了宫，如果今日不顺怕还要过禁足的日子？”

    “太子殿下良苦用心，如此照顾我家琼琼，我真是……”苏雅君听明白了，不由得生出一丝感激来。

    秦琼听完在一旁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现在呢？我何时回去？”

    秦世忠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道：“琼琼啊，你想回去吗？”他可忘不了大婚当日跳湖之事啊，如果女儿不愿回去，在家中住上一段时日也行。

    秦琼：“想回去。”

    秦世忠愣了，他没听错吧？

    比起秦府，秦琼更怕待在这里被发现秦家二小姐换了芯子。更何况，她根本不知如何与父母相处。

    秦世忠眉头紧锁，后又徐徐展露笑意，连额间的皱纹都淡去不少，太子那边应该无事。

    “也该回去。夫妻是要相互陪伴一生的人，不论苦难富贵都要一起承担。咱们秦家万万不能做那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

    秦琼在秦府不过半个时辰便又坐上了回宫的马车。

    秦世忠与苏雅君二人在府外相送，看着马车走远，秦世忠心中颇为欣慰，两眼温热。

    “雅君啊，你看咱们女儿是不是稳重懂事了许多。”

    苏雅君瞧见，无奈的抽了抽秦世忠的袖子。她不是没察觉，这一次秦琼回来与以前判若两人，不过当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想通了罢了。

    秦世忠朝自家夫人看去，难道他说的不对？

    东华门前，秦琼被拦住了。

    “陛下有令，东宫一律不准进出。”

    不管青梅如何说明秦琼是太子妃，禁卫依旧不改口，不放人进去，仿佛与刚刚放她们离宫的不是同一个人。

    “太子妃，这可怎么办？”青梅皱着眉，显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秦琼没有犹豫道：“去宣理殿。”

    果然等到了李连奚，也遇见了李连景。

    李连奚紧绷着一张脸，略显麻木的眼神轻飘飘地落在眼前人身上。“怎么回来了？”

    “殿下没说不让我回来。”

    秦琼面上尽是认真，他的确没这么说过，但秦相应该懂他的意思，可她还是回来了。

    李连奚突然觉得无力，好似陷入万丈深渊，无边的黑暗朝他袭来，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怒意忍不住从胸口燃起来，又被他深深克制，最终化为了一句无关的话。“雪下这么大了？”

    秦琼闻言抬眼望向空中，一场急雪铺天盖地而来，寒意逼人。

    李连奚压下口中的血腥也看向天边，这一眼仿佛看到了他的未来，半点不由自己，随风飘落。

    “回宫吧。”

    似乎有一声叹息，秦琼收回目光，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她看着太子的背影，不知怎地想到了《夺昭》的结局。

    李连奚被废发配宁古塔，在路上染恶疾身亡。第二年皇帝薨逝，二皇子最后成功登基。

    一股莫名的情绪袭上心头，不过很快被她忽略，快步跟上李连奚的步伐，几人的身影在雪中越来越模糊。

    犯错宫人抛尸的荒地，如今厚雪掩骨，一片洁净。

    二皇子李连景步伐从容，一步一个脚印，像是感觉不到这里的怨气。

    一张破席裹着的尸体，在白茫茫一片中格外突兀。

    李连景这才加快了步子，却只停在了两米外。是怕尸体还是怕那尸体是朱柔，只有他自己知道。

    “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说完，李连景沉默着在雪地中站着，抿紧双唇。直到两个时辰过去，身后的吴聪冻得脸僵硬，大着胆子劝了几句。

    李连景好似回神般，吩咐人将尸体带走。

    吴聪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即使不知二皇子用意也不敢多问。只知道二皇子此刻心情差，他夹着尾巴不出声以免被罚。

    吴聪也未曾想到，二皇子自此之后，再也没碰过糖醋荷藕这道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