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蓉是被强光刺醒的，她抬手捂住眼睛，听见不远处有天明少羽的吵嚷。

    睁眼时，她正站在日光下，盖聂躺在担架上，面前是两人初遇那日的场景。

    她恍惚了片刻，见天明已向着门外奔去——嚷着要拆掉她的破木牌，脑海中却还是盖聂含着内疚担忧种种情绪的双目，忽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又听得班大师替她与众人争论，声音更是繁杂，她不禁有些头疼，只是用食指揉捏眉心。

    “蓉姐姐，你怎么了？”是高月的声音。

    端木蓉心下一暖，正要开口安慰几句，只听得东西落地的声音，却是盖聂的渊虹。

    于是她将出口的话改了内容：“将这位盖先生留下，其他人都出去，月儿你跟我……替我守好房门，不要让别人惹出太大的声音。”

    高月露出了些许困惑，最后却只是点点头。

    也是，她以往都是进去帮自己打下手。端木蓉心下了然，却不好直接说当初西施毒的原因，只是指挥众人将盖聂抬进去。

    盖聂确实伤得很重，她上一次得到的公正判断，如今还是一样的确定，却又多了些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教她处理好伤势后没有直接离去，而是站在床边愣了片刻神。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不像梦境，却好似重回风波初起的时候？那个原来的她又遭遇了什么，是不是……死了？那她原来所经历的一切，是泡影吗？

    “啪嗒——”

    端木蓉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木鸢撞在窗户上的声音，她打开门，果然看见班大师神色尴尬，天明照旧躲在柴堆后。

    “如果再让我听到一点扰乱心神的声音，你就可以为你的大叔准备后事了。”

    这句熟悉的话出口，端木蓉内心忽然多了一丝安定，又见高月站在一旁低眉敛目，便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

    其实房间里只需要收整好用余的东西，但她需要这样一个可以短暂躲避旁人干扰的地方，所以端木蓉还是进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的布置还是同她记忆中一样，从药品的顺序和器具的摆放都遵从她的习惯而来。昏迷的盖聂真切地躺在那里，就像月儿他们真切地呆在院里。

    就像她真切地出现在这里，不论之前怎样。

    而且若无她的干扰，似乎事情还是会像之前一样发展，那她之前遇到的，其实也可以当做未卜先知，不是吗？

    端木蓉想到这里，轻松了片刻。

    但想到一月后墨家机关城的事，她又忍不住拧起眉头。

    如今再看，当初流沙追踪他们是为了墨家机关城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但流沙又是何时发现了镜湖的踪迹？

    应该不是少羽离开镜湖前，否则她和盖聂等人到达机关城的时候城中不会那么安宁。但之后呢？她们离开最初是因为秦国罗网，她又该怎么确定流沙是不是在发现镜湖后便立即行动了？这个时间跨度太长。最稳妥的，除非他们和少羽一同离开，但盖聂的伤势……不论是继续颠簸或者单独留下都不妥。

    再或者，先让天明月儿和班大师一同离开？不，端木蓉摇头：天明也得留下，他中了封眠咒印，倘若发作机关城中无人可解。

    如此，只要她和盖聂天明进入机关城的时候甩开跟踪，机关城的位置应该暂时不会暴露。

    理清这些，端木蓉彻底松了口气：恰好班大师和月儿也是她最易劝服的，只要再让班大师给小高带封信，说明流沙的事顺便提醒一下公输家族的动向，在墨家同诸子百家商议前应该万无一失。

    事情同她想的一样顺利，就是天明望着高月离开后，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怨念起来。

    不过怨念也没有用，端木蓉端起一根柴，当着他的面干净利落劈作两半，吓得他哆嗦一下噤了声，然后将斧头递给他：“学会了吗？干活去吧。”

    天明难得乖巧地接过斧头，不想端木蓉没走几步便听得他一边劈柴一边咕叽：“哼！怪女人，骗走月儿就是为了隐藏你的真面目！”

    端木蓉忍不住笑着抚额。

    再抬头时，只见前方站着那个熟悉的剑客。

    他面色还有些苍白，但既然能够独立起身，显然比起送来时伤势已好了许多了。只是如今看着她，神色却有些错愕。

    端木蓉下意识解释：“这是墨家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一日不作，一日不餐。”

    又猝然想起如今盖聂与她并不相识，这话听起来颇有歧义，忙加上一句：“故而我指使天明劈柴，希望盖先生不要介意？”

    盖聂摇头：“在墨家自然听从墨家的规矩，敢问姑娘名姓？”

    “端木蓉。将盖先生送到我这里的项氏一族的朋友已先一步前往机关城，先生不必挂念。”端木蓉解释了，感觉这个称呼格外别扭。毕竟她习惯了连名带姓叫盖聂，但如今，两人的关系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称呼。

    “端木姑娘，久仰。”盖聂拱手，“不知在下又能为姑娘做些什么？”

    一时间听见两个熟悉的称呼，端木蓉闭目似乎又回到了机关城中箭躺在他怀中的时候。

    再回过神，方才意识到盖聂似乎听过她的名姓，倒是诧异了片刻，想起对方的博闻强识又觉了然：“盖先生好好养伤便是，墨家祖师爷的规矩不强求病人。”

    盖聂似乎还想再说话时，不远处的天明已经发现了这里的动静，欢叫着跑过来：“聂大叔，你醒了！”

    看到天明，盖聂的眼角也带上了笑意。

    端木蓉朝盖聂略微颔首便先一步离开了，以给他们留下空间。

    恰好她也有事要做。只说之前走得匆忙，有许多可带可不带的东西都未来得及收拾，如今回来，倒不如将要带走的东西都提前收拾了，免得到时候麻烦。再则趁着这短暂的平静，她在生活多年的镜湖上，也有些地方想去看看。

    镜湖的这座岛其实并不大，端木蓉往常绕着边缘走一周甚至要不了一个时辰。

    她当初告别师父下山后便常住在这里，岛上的一草一木都记忆深刻，甚至连不同的季节观看星空要找哪一棵树也清清楚楚。

    可惜这样简单的平和，在乱世中也可以被摧残得干干净净。除非……

    端木蓉叹了口气，不想再执着于这一时的平静，跳下树丛，转身往来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