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站在后位的卢瀚泉为免有人出言不逊，赶紧亮明身份：“此乃县令谢大人。”

    县令？

    众人狐疑地相互对视一眼，直到有人认出身后跟着的两个捕快，才忙不迭地下跪，高声喊着拜见大人。

    前段时间的确听说要来个新县令，没成想是个毛头小子。

    钱老太眼珠一转，高声嚎道：“大人，请大人为我做主啊！我这外孙女欠我二两银子不还，还顶撞长辈，我命苦啊……”

    一番唱念做打听得卢瀚泉频频皱眉，谢澜看上去却颇有兴致，问起身后两个捕快：“你们看该怎么处理？”

    “大人，依我看就把那女人关进去，关几天就老实了。”孙勤上前献媚道，果然如师爷所说，这新来的县令官是买的，这等小事都要问他们。

    王大牛嗫嚅半天，还是没听自家婆娘的话闭嘴，“大人，这就关押不妥吧，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年轻女子入狱是个什么下场他比谁都清楚。

    “哦，那就两个都关进去。”

    狗官！

    长得人模狗样的，心黢黑！

    沈馥心中腹诽，面上挂笑，在属下应声之前连忙道：“大人，这二两银子我会还的，外祖母，您看呢？”

    钱老太也被这面善心黑的县令吓了一跳，见沈馥主动提给钱，正要点头，就听沈馥又说道：“不过我现在没钱，您也清楚，只要您愿意归还外祖父留给我娘的遗物，我可以用驱蚊香包抵账。”

    钱家唯一对钱荷花好点的也就是她早已去世的钱父，今日遭受如此大的打击，沈馥生怕钱荷花一时想不开，便临时起意为她讨要来被钱老太夺去的钱父的遗物，权当做留个念想，让钱荷花知晓亲人意外不都是钱老太与钱映红那般的人。

    钱映红一听到沈馥提起遗物便嚷嚷起来，“那分明是你娘趁爹病重哄骗过去的，怎的就成你娘的了？要不是我们当时不在，哪轮得到她钱荷花拿！况且我们这些泥腿子要香包有什么用！你这分明是耍赖！”

    沈馥微微一笑：“那外祖父病重的时候，姨母和舅舅们在哪呢？若是你们也服侍在外祖父跟前，我娘也没有拿遗物的机会吧？至于香包，你们可以拿去卖啊，几位表哥聪明，定能卖个高价。”

    提到没去服侍，钱映红眼里闪过一丝心虚，谁能想到她爹暗里还藏着一颗珠子，要是她知道，她还能不去爹跟前献孝心？

    正要反驳，钱老太拦住她，问道：“要是卖不出去，不就是一堆破烂儿？”

    “这您放心，一个月后，要是你们仍然卖不出去，我就把钱退给你，那时候我们应该已经挣到钱了。”

    这倒是个不会赔本的活儿。

    “不过，这材料还要麻烦外婆和姨母去后山先采一些，我一定尽快赶出来，不耽误各位赚大钱。”

    听到原材料还要自己动手本想不干的钱映红被一句赚大钱冲昏了头脑，就此答应下来。

    钱老太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她这外孙女醒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谁知道她会不会狡猾不认账。

    “外祖母您放心，这是当着县太爷的面，我哪敢骗您。”

    被点到名的谢澜似笑非笑地瞥了沈馥一眼，并未作声。

    沈馥就当他不计较，又对钱老太道：“那外祖父的遗物？”

    “明日给你就是了。”钱荷花从女儿手里夺过珠子后就让儿子去县里托人看过，都说是个不值钱的木珠子，表面并不圆润，显然刻它的人是个新手。

    就这小拇指大小的珠子别说拿去卖，就是拿来把玩都嫌小。

    儿子们失望万分，钱老太却并无太多想法，钱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地里刨食的，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深山，想也不可能有些什么名贵之物。

    和钱老太商议好明早来平田村准备材料之后，这场闹剧终于在众人兴致勃勃地讨论声中落下帷幕。

    眼见大家都四散去，新来的县太爷却依旧站在那不动如山，沈馥忍着气谄笑，“不知谢大人还有何吩咐？”

    谢澜像是被突然惊醒，半遮的眼睫微微一动，打发叫花子似的稍一摆手，“无事，回吧。”

    沈馥：“……”她忍。

    “大人，这天色不早了，可是要继续前往下沟村？”卢瀚泉倒是不担心安全，就怕他们爷摸黑回去又要因为看不清路踩到脏东西发脾气。

    “大人若是着急赶路，东边那有条小路，会近许多。”沈馥贴心指路。

    卢瀚泉转头等待自家爷决定。

    “嗯。”

    十分钟后，一双白靴沾满牛屎的谢澜：“……呵。”

    卢瀚泉看他脸色就知道要遭，前呼后拥长大的少爷哪经历过这些，忙打发两个衙役去附近村庄寻一双新靴子。

    望着孙勤和王大牛远去的背影，卢瀚泉又问：“大人，这衙门里的人怎么处理？”

    上任县令在琼县捞得点滴不剩，养得底下人一个赛一个的奸猾，整个衙门也就王大牛还老实些。

    “越活越回去了？这点事还需要问。”

    “……是。”

    另一边，解决了大麻烦的沈家母女慢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看风景，当然主要是沈馥在看，这大片的田野山林即使再好看，看了十几年也觉无趣。

    沈馥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发现这平平无奇的村子另有玄机。

    “这、这是无尘……？”沈馥轻轻地掐下一片紫色的叶子，细细摸它的脉络，回忆从小背的《香料大全》的内容，“其叶若镜，其根似斗……”

    “那是钱钱草？！还有风铃？”

    沈馥简直要看花了眼，光是一片田里，她就发现了至少三种《香料大全》里的植物。

    这书名通俗，里头的内容却如古文那般拗口，涵盖上千种植物的形态介绍、自身药性、乃至适用香方。

    看起来正经如科普读物，可沈从小就怀疑这书是爷爷自己编的，因为她从未见到过里面提到的植物，可爷爷却坚持让她整本书都背下来，以至于她在外看到一株植物和书里描述的相似，便会挖出来研究片刻。

    难道这就是天意？

    她背下这本书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来到这大越朝所用？

    “阿馥，你摘这些杂草做什么？”钱荷花不解，“要是喜欢花儿，娘去给你摘一捧，现在正是开花的好时节。”

    沈馥眼睛闪闪发亮，“娘，您说这是杂草？”

    钱荷花纳闷地点头，不成得再找王大夫看看，女儿自从醒来就怪怪的，难不成仙人指点迷津对身体不好？

    钱荷花暗自盘算着家里的银钱够不够看病，沈馥却乐开了花，她先前还担心没有本钱买原料制香，要知道，像沉香、檀香等原料本就珍贵，与它搭的中药材也不便宜。

    在古代，制香原本就不是普通小老百姓能插一手的。

    若是书上的植物还未有人发现它的制香效用，那她的原料就有了。

    明日得去县里瞧瞧香品。

    沈馥打定主意，不再留恋，与沈母及姐姐一起回到沈家。

    一到家钱荷花便急忙跑到西屋看望婆婆，老太太五年前病倒，无法自理，话也说不清楚，钱荷花怕人着急。

    沈家穷，钱荷花一嫁进来，就要面对下面还未嫁娶的三个小叔子和两个小姑子，本以为日后要伺候一大家子，却没想到婆婆是个拎得清的，从不偏心，孙子孙女撒娇叫她都能得到一块糖甜嘴。

    因此自从五年前婆婆倒下之后，钱荷花忙里忙外也都心甘情愿，她有亲娘却不如这个血缘关系的婆婆。

    屋里沈奶奶握着沈莹的手不放，激动地嘴不停张张合合发出一些含糊的词，她虽然不能站立，脑子却是清楚的，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沈馥判断她是中风，如果寻到好医生，通过针灸配合治疗说不定能治好。

    当然这又是一大笔支出，不能耽搁了，赚钱才是正经事。

    沈馥下定决心，吃饭的时候便说了她的打算。

    “驱蚊香包所需的材料后山上都有，咱们相当于只出人力，况且明日外婆她们也会过来，我觉得这个生意能成。”

    钱荷花下意识望向沈莹，往常丈夫不在，家里的大小事情她都是跟更年长的沈莹商量着来，当然沈家顶天的大事也不过是年节探亲带些什么礼。

    像做生意这等听起来就让她们心惊胆战的事，她们实在拿不定主意。

    不过女儿说了不用往里搭银子，无本的买卖钱荷花倒还能承受，犹豫着点点头，“不过你外祖母不是个好相与的，她们捣乱该怎么办？”

    “不会的，为了钱她们也会乖乖听话。”

    沈馥料得没错，天没亮的时候，沈家屋门就被敲响。

    这次来的不止钱老太和钱映红，还多了钱老太的两个儿媳妇。

    一行四人嚣张地犹如来到自己家，推开沈莹和钱荷花就坐下来，“大姐，把朝食端上来吧，娘赶了这么久的路肚子饿着呢。”

    钱映红特意扯出亲娘这面大旗，就是要堵得钱荷花无话可说，眼见桌上多了一盆红果，她半松腰带的手停了下来。

    “你就拿这玩意儿对付我们？”为了这顿她昨晚可都饿着没吃呢，这家家户户的谁家没有红果？！她还以为能喝到粥呢。

    她话音刚落，沈馥伸手收走桌上唯一一盆早饭。

    爱吃不吃。

    她咽下嘴里的番薯，“既然大家都不饿，那抓进上山吧，有些香料要早晨采才不会破坏香气。”

    提到正事，钱映红也顾不得掰扯吃的了，昨晚她们回去和丈夫儿子一合计，都觉得里面大有可为。

    赚到二两银子的同时，还能学到一个香方，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儿子可说了，县城里一个香方至少卖三十两银子，那可是三十两啊！能买多少肉呢！

    沈馥不给香方？有用吗？原料她们都知道了，自己琢磨一下不就明白了，就跟做菜似的，知道配方何愁做不出这道菜。

    几人贪婪的眼神太盛，沈馥想不知道也难，不过，谁说她今日只采驱蚊香包的原料了？

    好不容易得来四个免费劳动力，不把她们薅干净，她都对不起业内称她一声奸商。

    想到这，她对四人温和地笑了笑，带头走在了前面。

    “咱们今天要摘的是缚心草、蛇藤、无尘还有钱钱草。”缚心草和蛇藤是本地就有的草，钱家人都知道，可这无尘还有钱钱草是个什么草？

    到了后山下，沈馥拔了几株给她们做参考，或许是草木茂盛的季节，这些草简直是疯长，甚至不需上山就能轻松装满一整筐。

    “娘，这些不就是杂草吗？那丫头该不是唬我们的吧？”

    钱映红不解，钱老太却深信不疑，“那是仙人的方子，你个泥腿子懂什么？”

    对于沈馥说的被仙人指点她是信的，否则一个小丫头哪来那么多主意，她就是奇怪仙人怎么会看上沈馥这丫头，她们家天赐、天宝不比这丫头片子聪明？

    改日得去玄女庙里拜拜，钱老太一边盘算，一边动作飞快地掐苗。

    钱钱草中部是一根直直的细杆，顶端三簇叶片，每个叶片上均有两片铜钱似的圆圆的叶子，叶子中间是个小洞，或许也因此得名钱钱草。

    采它就跟摘蕨菜似的，只掐尖部叶片部分，剩余的杆会重新分裂继续生长。

    “娘，这筐快满了，你先和姐姐把这筐抬回去倒了再过来。”

    钱钱草不重，松散的压着看似满满一筐实则还没一盆水重，沈馥这么说当然是为了让自家人歇会儿。

    弯一天腰摘草可比来回运筐辛苦多了。

    一天下来，钱家四人累得腰也直不起来，一身的衣衫更是被汗浸得皱巴巴的，来时有多意气风发，走时就有多龇牙咧嘴。

    沈馥抿嘴一笑，“外祖母记得明天也这个时辰过来，还要摘两天呢。”

    沈馥本想说五天，可看几人的样子，五天说不定真掀桌不干了。

    钱老太累得应声都困难，她一大把年纪本来使唤女儿儿媳过来也就罢了，可她实在不放心，万一几人偷学到方子不告诉她，那她岂不是亏大发了。

    钱哪，还是得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心，这是钱老太操劳大半辈子的想法，要不是她手里还有点钱，老大老三至于经常过来看她吗？

    沈家，沈馥皱着眉草草吃了几个红果，倒头就睡，待她赚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去下馆子！

    穷人家买不起肉和白米精面，红薯这种产量较高又耐放的作物就作为农家人的主食，因此琼县再穷，倒不至于饿死人。

    毕竟这地方物产丰富，饿极了去山里，即使猎不到美味的动物，酸涩的野果也能裹腹。

    一连吃了三天的红薯，终于暂时结束了采摘原料，钱老太几人招呼都没打，就飞奔回了家，把今日知道的最后四种原料告诉家人。

    “香包做好后我送上门。”

    沈馥喊了一句，也不管她们听不听得到，就锁上了门。

    大堂内，这两日经钱荷花和沈莹处理的四种草分门别类的摆放在筐内。

    沈馥也不算骗她们，做驱蚊香包用第一日的四种原料就足够，其中缚心草作为驱蚊的主料，蛇藤作为催化剂最大化缚心草的驱蚊功效。

    钱钱草算是调和香，用以压制缚心草作为驱蚊材料时伴随的臭味。

    而无尘则是增香之效。

    这个方子沈馥在现代就使用过，不过用的是它的降级版，书中写明钱钱草和无尘捣在一起会产生绝妙的香味，闻之不仅能驱蚊，还能静心。

    关于最后一点，沈馥也极为感兴趣，不过今晚还做不了。

    面对跃跃欲试的沈莹，沈馥无奈一笑，“除了这些，还要需要榆皮粉作黏合剂，就像做包子的面团将各种馅料包在一起。”

    沈馥的比喻通俗易懂，两人马上就明白了，商量着明日去扒树皮，榆树不娇气，琼县也有生长，并不名贵。

    第二日，沈馥刚起，院子里的地上已晒满了树皮，刚采下的树皮不够干，须得晒几天去除水分碾磨成粉。

    沈馥并不急，趁着晒干的工夫把所有原料处理成粉末状，又讨要来一些谷物残渣及木粉，作为可燃物加入其中。

    第一次售卖她准备了两种香品，一种是驱蚊香丸，放入囊袋内可随身佩戴，另一种则是后世常见的蚊香，只是碍于材料有限，只能单纯搓成条状，做成线香，后两者可放置家中，点香驱蚊的范围更大，效果也更好。

    正在母女三人像得到新玩具似的搓泥丸时，镇上钱大人家派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