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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初开(四)

    “萧倬,萧倬!”

    从崖边下坠,抱着她的人一次次抓住树干,用作阻力的剑一寸一寸地折断。

    这么高的悬崖,震飞无数栖鸟,抱着她的力道却未减半分。

    ”我帮你止血!”

    谷底枯枝残骸堆叠,阴湿的空气幽冷,萦绕活人周边,侵蚀脆薄的肌肤。

    “别趁机把孤治死了。”

    他保持落下的姿势,左手捁住她的腰,右手握剑柄,剑身深深嵌在石壁上,无比坚硬的岩石表层豁然露出苍白砂砾和岩灰,幽暗的谷底下,杂草相衬,狰狞可怖。

    荞知星捂住肘臂从他身上翻下,小心翼翼地抚上他汩汩流血的伤口。

    长剑从后方贯穿肩胛骨,划到左胸腔,血就由狭长的伤口泵出,将玄色锦衣染透,整个上衣皆是殷红。

    “哭什么,又没有扎在你身上。”

    流了那么多的血,往日英挺的眉目薄薄蒙着白纱,比书写的纸还要苍白,像皇宫里放干血待煮的大鹅,没有一丝生气。

    可他还扯动嘴角,漾开一个勉强讥笑。

    她没有说话,咬咬唇放下擦伤的手肘,凝神聚力,用衣袖稍做遮掩,掐诀念法将灵力幻化出药瓶。

    “就你那点医术,别折腾了。孤也抓不住你,趁天黑之前找到水流出去。”

    “嘶啦——”

    回应他的只有布料撕扯声,荞知星撕不开外衣厚实的麻布,治好皱着眉剥开外袍,拽出干净的里衣,低头艰难地用牙齿咬住领子,另一只手用力往外扯。

    终于,一块边缘破烂的干净白色轻布从身上扯了下来。

    “别动。”

    她轻轻按住他伤口,萧倬下意识抬手阻止,又被焦急地挡回去。

    白色薄布很快变成殷红色,带掉些许粉尘残叶,她皱皱眉,将布卷成团,细细擦拭伤口表面的污泥。

    谷底昏暗,只有长相丑陋的虫蚁爬行在泥泞枯叶里,和落难者为伴。

    萧倬借助剑柄的力道撑起脖颈,试图直起身子,这一动,伤口再次汩汩流出新鲜血液。

    他额间青筋突暴,牙龈几乎要被咬碎,还是枉然仰在冰冷的枯叶残枝上。

    “信我,萧倬,我会帮你。”

    荞知星同样咬着牙关,心里隐隐抽痛,像千千万万只蚂蚁啃咬过。

    “唔……”

    白色粉末被小心均匀地洒在伤口处,他握拳闷哼,眉头紧紧皱成川字。

    “可是你从来就不信孤。”

    她似被什么击中,上药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稍稍别过头去,然下巴滴落的液体还是出卖了她。

    她突然想起他多次“救命之恩”,初见战场上那一剑,牢狱里那一声“好”,背着她走过山路的肩膀,方才替她抵剑的身躯。

    每一次竭力唤她名字时,都欠他许多解释。

    “萧倬,你为什么伪造罪证……”

    你为什么要帮叔叔篡位,你为什么要通敌叛国,你明明……是要杀我的。

    “所以你投靠皇后,要扳倒孤?”

    萧倬剧烈咳嗽起来,咬牙再次撑起身子,这次他抓着杂乱的枯草,勉强支撑身子,伤口因包扎也暂时止住血。

    如果说她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呢?害他身陷危难,负伤坠崖,跌落谷底。

    荞知星被所有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噎住,说不出一句话。

    “孤曾以为你是萧道的人,所以留着你。荞知星,在你入营的那一日,成休宁便交代清楚,你根本不是什么死士,萧道根本不会培植死士。”

    萧道,那个死在萧延手里的前任皇帝?

    入营那一日,她恰来王府几日,原来那时候他便知道自己撒谎。

    什么蛊毒,什么死士都是她为了“苟活”,所编造的谎言。

    若是如此,那他早该除掉她,或许,又或许,他知道她是奸细的身份……不对不对。

    荞知星身体猛然然僵住,仿佛认知里建立的所有东西轰然崩塌,一切都走不通。

    他若知道她是奸细,他们等同合伙,又怎么会派人杀她,若不知道,又为何早不动手呢。

    他救过她,不止一次,若此……跟踪她的人并不可能是他所派,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杀她。

    荞知星瞧着漆黑的枯枝堆,感觉天旋地转,喉咙被什么堵住,呼吸微弱而困苦,用手一遍遍抚顺心口。

    “荞知星?”

    萧倬察觉不对劲,看见她别过的头低低垂着,肩膀内缩,似乎十分痛苦。

    难怪他会救她,难怪他没有和自己“相认”,难怪……他会一而再再而三耐性询问她身世。

    军营的将士与他情同手足,因为他与他们同吃一锅饭,同穿一种布衣,同分一担水,他们和干娘一样大多都唤他——将军。

    他是大齐朝臣,即便是皇后也唤他——尚书大人。

    他有许多种身份,父亲曾是大齐奠基的王,而他从始至终的所有身份都是“臣子”,世人都快忘记他也曾是文襄皇帝的皇子——遗落几任帝王的王爷。

    所以西河郡的醉月阁中,线娘所说的“王爷”会不会就不可能是他,而那时的她认定得如此不留余地。

    抹掉脸上泪痕,荞知星回过头,起身跪在他身边,扶他坐起来。

    背后的衣裳露出来,借助顶上隐隐约约的天光,竟然没有一处无损不染血的布料。

    外衣摩擦撕裂,只剩流苏般的线头下,能看见暗红色的衣面,那原本是一件白色夹棉中衣。

    “你还能站起来吗?”

    望着无数道触目惊心的划痕,荞知星颤声开口。

    “恩。”

    萧倬借助她的肩膀,缓缓扶着岩壁起身,高大的身躯瞬间挡住岩石缝里探出到短枝。

    他向前挪动步子,踉跄几步后纵身往前倒。

    “萧倬!”

    对于她来说,根本拖不动庞大的身躯,只好放弃现在就离开谷底的想法,慢慢蹲身,托着他坐下来。

    乌金一点点沉下去,霞光染红头顶树枝簇拥的窄小天空,她忽然觉得骨肉发冷,受伤到手臂开始痛得刺骨。

    天黑之后会有猛兽出来觅食,萧倬为了救她伤得那般重,不好留下他做猛兽的腹中餐,自己逃之夭夭。

    这不道义。

    掂量着消耗了小半的灵力,四周正在逐渐褪色,她站起身靠着最后一点天光捡拾四周木柴。

    “噼里啪啦……”

    靠在岩石上的男子蹙眉,神色苦楚,似乎感受到突兀的光亮,紧闭的眼皮缓缓松开,呼吸平稳下来。

    荞知星不敢走太远,绕过几棵树,除了踩在叶子上的声响,隐约还能听到野兽独特的喘鸣声,在寂静树林中,幽幽暗夜里,尤其渗人。

    脚底升起的寒意让她害怕,末了,放弃寻找水源的念头。

    火堆吞噬大半干枝,焰苗撺掇肆意,是漆黑四周唯一的光亮。

    她在周围撒上驱赶野兽的粉末,刺鼻难闻,反复折磨空空如也到肚子。

    太饿了,连柴烧起来都是香的。

    “咳……”

    萧倬断断续续轻咳,火光映照下,脸色还是和白日一样苍白。

    荞知星以为他冷,搓热手心去探他额头,才发现烫得可怕,仿佛被一注滚烫的热水从头颅灌到脚尖,大汗淋漓。

    “啪。”

    他抬手抓住覆在额间的手,很烫,浓眉从方才起便一直皱着,艰难沉重地呼吸,喷出的气息带上淡淡血腥味。

    “退热丸,退热散……”

    她终于学会如何有条不紊地对症下药,虽然从未想过,启用微薄的灵力是为了救他。

    “快吃啊!”

    他唇齿紧闭,只能用手掰开上唇,牙齿却依然死死咬合。

    连睡觉都如此谨慎警惕,大抵是世间鲜少有他能信任的人。

    “萧倬,萧倬。”

    男子紧锁的眉目微动,偏头碰到岩石探出的草叶,受惊般睁开眼,撞上掰开他唇瓣的荞知星。

    两张脸贴得很近,能将他额上的汗珠瞧得一清二楚,此刻她的手还放在他面上,维持唤醒他的姿势。

    “你干什么。”

    萧倬咽下一口气,轻轻吐出几个字。

    “你在发热,如果不吃药,伤口发炎,我们大约是走不出去的。”

    约莫是她言语太过诚恳,萧倬张开嘴,任由黑色小颗粒溜入口中,喉结滚动,吞下药丸。

    “孤想喝水。”

    “没有。”

    “什么?”

    “我不敢去,要不你去?我也想喝。”

    “……”

    半晌,他选择再次阖上眼眸。

    “胆小如鼠。”

    荞知星才不会理会他,卷着衣裙,靠在里火堆近的地方浅眠。

    半柱香不到,身后的人用手推搡她,她向来不喜欢睡觉时被人打搅,鼻子发出“唔”吟,往前缩了缩。

    身后的人终于不再是轻轻推搡,直接使出力气勾住她腰带,往后拽。

    “唔……起开……”

    她不满的情绪达到顶峰,气愤地挣开眼,抓住勾她腰带的手,坐起身抱怨。

    “你干什么!”

    靠在岩石上的男子瞥她一眼,淡淡道:

    “再不拽你,应该明日就会烧秃了。”

    顺着他的目光往头上一摸,头顶的双髻果然炸开,发丝四散,几缕短发飘落肩头,有些滑稽。

    荞知星面上窘迫,不太想道谢,挪了挪位置,伏下脑袋,也不瞧身后的人,闭眼睡觉。

    只不过这一次,她僵直身板,不敢乱动,时刻维持着一个姿势。

    她不知晓,身后的人亦没有睡,盯着她刻意调整的姿势,就这么等到鸟鸣环绕,晨雾升起。

    烈烈燃烧的柴火,断灭在起雾的前几刻,堆叠几圈的木柴变成乌黑的炭灰。

    对于他来说,最漫长的一个夜晚,迎来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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