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余宁被颜趋一言不发地领到了自己的院中,开了院落的大门,放眼望去,内里漆黑一团,只有半月洒下点疏薄白纱在院中。此外不上一灯,与偌大府中一路沿途的灯火照明相差不啻天渊。

    要是让胆小的余媛孤身一人来这地方,怕是她得多有发怵。先前她入夜来探望,身边有仆厮相伴着,她都明显胆怯。

    余宁起初也会怕黑,不过自打生母赵氏被流放、生死未卜后,慢慢的,后来她只觉较之夜色,人心的乌黑才更可怖。天色阴沉,反倒能让人心多份喘息的安神慰藉。

    所以后来她也干脆不在院中点灯了,就算是屋内,她也只爱点一盏熹微的白烛。

    余宁自知逃不过这劫,到了院落门前,自觉地迈步进入。

    “小姐保重。”身后的颜趋止步于此,对着余宁最后说了句。

    余宁虽平日在府中见过这位几回,却没有真正相处过,并不了解此人脾性,眼下对方突然这样像是寒暄般,不知是对临难翁中鳖的嘲弄,还是别有用意。

    不过她也无心深究这毫无意义的问题,她朝着正屋刚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甫才传来闭门的声响,不消弹指,便立刻传来一道妇人的声音。

    “回去吧,别管了。”

    ——是府中的“女管家”来了。

    才关的双开门再次被打开,传来嘎吱一声,接着是两道脚步声逼近。

    余宁没有理会,依旧自顾自朝着正屋走去。

    “站住。”李宣眉喊话。

    李宣眉,正是余家现在唯一的正夫人,也就是余媛的生身母亲,同时也是当初对余圳煽风点火,最终两人沆瀣一气,污蔑攻讦余家嫡夫人赵氏一家恃权犯上,借此吞并赵氏势力的主谋。

    余宁赶忙回头,张嘴结舌:“姨、姨娘。”

    李宣眉却笑脸相迎,身旁跟着一个她的陪嫁婢女冯娘,冯娘手上正端着盛物盘,盘上有碗浓汤,以及几只平躺的蜡烛。

    月色晦暗,看不清碗里的颜色。

    只见李宣眉突然伸手搀住了余宁,拉着她就往屋内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夜深天亮,赶紧进屋暖暖。我和你爹等了你好久呢,这不,知道最近天凉,你又贪玩,害怕你着了风,专门给你热了碗蟹肉汤。”

    两人掀帘进屋。

    冯娘又给点上屋内剩了半截的白烛,余宁才看清碗里是偏黄的蟹肉汤,里面还掺着被切成小块的熟柿。

    余宁一路被李宣眉搀着到了卧房,又被她摁着肩膀重重坐在了床上。

    “先把这汤喝了吧,暖暖身子。”李宣眉今日依旧穿着明艳的淡红,她喜施铅华,不惑出头之年依旧姿色难掩,她和膝下的余媛一样,皆属娇艳型,此刻她涂了腮粉的脸上笑容可掬,像是真心对待一般,眼底却透着股阴冷。

    她身边的冯娘连忙把盘子上的碗凑到了余宁面前,一只调羹凑近余宁嘴边:“大小姐。”示意对方喝下。

    冯娘与李宣眉年纪相仿,脾性也出奇的一致,都是打心底的坏痞子,唯一不同的,是冯娘作为下人,样貌为中等偏下,这与她向来妖艳的主子不同。

    余宁在心里不屑地冷哼了声。用这种方法测试她,简直是下下举。她们是想试她知不知汤中这两样犯冲,她若是不喝,便证实了她是故意要毒余媛。

    可惜李宣眉怕是忘了当初在暗室内怎么剜掉她一块肉的。

    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一口将调羹送进嘴中,而后眼神一亮:“谢谢姨娘!好喝!”说完一把夺过婢女手里的碗,端起来就要一饮而尽。

    说是暖身子,这汤却凉得彻底,像是搁置已久。

    当然,这并不出奇。没就是借口,也无需多置一词。

    谁知余宁喝了半截,突然感觉屁股下面有东西在涌动。

    她想要起身,却硬被冯娘又摁了下去。

    “大小姐先把汤喝完吧。”婢女明显不怀好意,亲自上手把碗仰着倾灌起来。

    余宁透过碗边沿,余光扫到面前两人各自透着点不明显的阴笑,她硬生生推开了面前的蟹肉汤,冯娘却依旧死命仰攫着碗,浓稠的汤汁顺势洒到了余宁今日那件青色薯莨衣领,她人也被呛了口,猛烈咳嗽起来。

    “咳咳,姨娘,床上有东西!”

    面前的两人却不做反应,只是看着余宁困顿状。

    余宁见两人如此,也不会坐以待毙,起身就要掀开床褥,谁知刚掀开棉被一角,只见一只黑长的东西骤忽一闪!

    李宣眉和冯娘闪躲得倒快,像是早知道事态发展,在余宁掀被瞬间便不约而同后退几步。

    只是余宁,却只觉得右手一阵刺痛,她定睛一看——那分明是条细长的黑蛇!

    蛇虽不大,但因色深纹密,样子也算骇人。

    余宁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大叫一声用另一只手拽蛇就往一旁甩去。

    这不是装的。她平日所怵不多,不怕疼、也不怕鬼怪奸人,只是见着这些蛇鼠,或许是它们本身长相不入流,每次她见着,总会头皮发麻。

    余宁再一看被蛇咬过的右手,正中虎口,两个触目惊心的小红点处还在往外渗出血珠。

    而李宣眉此刻的幸灾乐祸再也藏不住,像是终于给女儿大仇得报般,她竟然直接笑出了声:“哈哈哈,瞧把你吓的,就一条无害的小蛇而已。好了好了——”她招呼身侧婢女,指了指被甩在地上还吐着信子的黑蛇,“感觉把那玩意弄走,看都吓着我们宁宁了!”

    婢女狗仗人势,冯娘见主子笑了,也不由掩面窃笑,随后扭头处理地上的蛇。

    两人这才罢休,临走前李宣眉还不忘招呼让余宁记得把碗里剩下的蟹肉汤喝完。

    正屋的门嘎吱合拢,余宁这才一捂腹部,察觉内里已经翻江倒海,她又整个检查了一遍床褥,确保上面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外,终于不堪重负地躺下。

    滋味确实不好受,此外,她还感到脑袋也有种根根神经撕裂的绞痛……

    绞痛越来越明显……

    蟹肉柿子汤食材相冲害胃无疑,但这头疼,她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方才的黑蛇有毒。

    不过,李宣眉不会放致死的毒蛇,因为天下人和当今圣上皆知,余府待大女儿如掌上明珠,余府还要继续立名声,何况,藕衣内细还没从她这里查问。

    李宣眉此番,顶多是为了折煞自己,那毒蛇,估计被毒了顶多是受些身体之苦。

    ……

    另一边,余府正院客堂之中。

    许公子莞尔一笑:“好茶啊,真是得此殊荣能一品佳饮。”

    余圳抿嘴回笑。

    “丞相大人,您不问问今日令爱为何跟草民在一起吗?”许公子道。

    余圳却若无其事,招呼一侧下人重新往紫砂壶填了新沸水:“看公子仪举谦谦,姿容端方,素装也难掩君子之心,我又何须顾念?”

    “那您可算是看走眼了,也不怕您笑话,鄙人是坠仙楼的常客,臭名昭著一条街,不过在您面前我就摊开说了,鄙人就算再色胆包天,此番自然是不敢对令爱做什么的。今日约令爱同行,也是想让令爱帮草民一个帮,不过中途出了点岔子,被一村夫勒索绑架了,得亏贵府侠客相助,不然令爱真出什么三长两短,草民可担当不起。”许公子三言两语概括了今日经过,却被余圳伸手止住。

    “若是小女真有三长两短,她归来也不会这般宁静了,不知要怎么造作,想必许公子今日也袒护小女不少。”余圳表面客气,但从许公子的话里,他明显听出了威胁。

    坠仙楼一条街臭名昭著?换言之,人尽皆知?若是他今日真在这里出什么意外,余府定需给大家一个交代的。

    余圳波澜不惊道:“但是有些事情我也开诚布公了——听闻,昨日我们余府例行私事时,许公子也在场?”他终于问出来,“你知道的,我们余氏祖辈给当今圣上做事,稍有不慎便会千古恨,若是公子知道些什么,还需告知我们才好,早日解决要事,才能更好效忠今上,自然也能应葆百姓昌平,届时,公子也是效过一份力的。”

    余老爷子也是反将一军,直接搬出圣上压人。任你再怎么名传一条街,终归不过无权的百姓,余家是替皇上卖命的权臣,若是真想杀你,不会困难。

    许公子却舒眉道:“丞相说笑了,我就一布衣平民,平日亦无甚志向,只求在当世安身立命,哪里敢当替君效忠的功劳。昨日之事,鄙人确在当场,可当时的情况,鄙人昨日也已对贵府的人解释清楚,我何须犯险藏着个杀身的祸端?”

    余圳突然话锋一转,朝身边婢女道:“哎,我瞧着这紫砂壶成色好像不如以往艳丽了。”

    婢女赶忙回话:“奴婢这就叫人换一盏来。”

    却被余圳抽手制止:“这壶当年是一个我下民理事时候一个百姓赠予我的,东西虽简,却是由他们亲身烧制,泡出的茶也醇香绕口,别有韵味,后来我便一直用着,即使这中间我又收到过不少金银玉器的茶具,却总觉得这原先的简陋茶壶泡久了劳苦功高,硬是叫人雕修翻新了几回。”

    他头也没转,又对下人道:“老样子吧。”示意下人拿去整修。

    许公子明白对方的意思,余圳以茶壶喻人,他即为壶,若是他此刻能说出对方想听到的一点消息,便会如这紫砂壶,半生荣华傍身。

    可惜,他不缺钱,也对功名毫无兴趣。

    但是对方说话实在拐弯抹角,就这样还在开头说什么“开诚布公” ?他实在是听得有些厌倦了,索性想赶紧解决眼前这无硝烟的纷争。

    “丞相腰间这只金鹤,果真漂亮,圣上去年冬季北征什戈部大胜,得此大漠奇珍,果真不同一般。”他突然看向余圳腰间那金身碧眼的沙丘鹤挂件。

    余圳终于难掩讶异,显然,他没想到对方竟对这御赐的饰物如此熟悉,连他自己都只知这玩意是今朝派兵压制蛮夷所得,至于所出国家及得物时间,连他自己都不甚知晓,眼前这人怎么会如此知晓?

    莫非他是圣上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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