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身

    经过下午这一番闹腾,往后的小半天倒是相安无事,余圳李宣眉没再有什么动静,所谓的蟹肉柿子汤也停了,这间接坐实了目前他们并没有找出藕衣女真身,还想着留余宁给家里立牌坊,不过保险起见,以防万一,余宁把下人熬好的何医留下的药全都倒进了屋里那盆龟背竹里。

    翌日,心里一直等着何兰陌葱凡那边消息,天拂晓时,余宁就全然没了困意,腹中只有隔夜的余痛犹如蛋击硬石般作祟,她由着装傻的惯性窝在榻上。愣急无用,不如用这点时间恢复一下神气;也不知道躺了多久,屋里依旧昏沉沉的,再一回身,才发觉墙外有微微雨点声。

    余宁不怎么喜欢雨天,因为天上的雨滴在头顶黏答答的,地上的雨溅到裙摆又泥泞;可她却无厘头地喜欢雨天天地间散发出的潮湿气味。她起身想到檐廊透透气,刚把门推开一条缝,薄雨中就瞅见何兰陌拎着药箱过来了。

    “天凉了,小姐应该注意御寒。”

    “你不也淋着雨。”余宁看来者就何兰陌一人,“难为了,他们也没派个人盯梢着。”她半嘲讽道。

    何兰陌没有回复,像是很匆忙般越入房门,关了房门,直入公堂:“昨日你要问的,第一个答复是你找的人不在望仙阁,第二个,他们已经在卧房窗外安置好了退路,只是……”

    “只是什么?”

    “你那个随侍小姑娘说——这周围,人多,怕是不好退。”他说着才抽空抚了抚头顶和身上的雨滴,“你是否遇到了什么困难?”

    “你这不明知故问。”余宁淡淡道,心里已经闪过不好的预感。

    “如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我。”何兰陌诚恳道。

    “所以我这不是找你了吗?”

    余宁这一嘴倒是把何兰陌呛住了,她不是无意刁难,只是实话直说,如今她实在没空做到拐弯抹角的委婉陈词。许公子不在坠仙楼,而她先前打探过这位许公子只要在京十有八九是把坠仙楼当家,看来他被押在暗房已有九分坐实。

    何医吃瘪也不介意,继续问:“可是余圳那边对你有怀疑?”他根据余宁让葱凡在周围布置退路,大抵能猜出所以。

    余宁从听到来者带来的消息后就一直在沉思对策,她没有答复,眼珠转了一下,再次看向何医,死死牵连在对方身上。

    何兰陌一时被盯得倒有些局促,有些结舌:“怎……怎么了?”

    “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你说。”

    “掉脑袋的。”

    何兰陌不明所以:“啊?”

    余宁:……

    何兰陌赧然一笑,收敛了些目光,赶忙解释:“我就是个无名无分的江湖郎中,不为官也不当朝,我爹先前又是御医之首,还得左相信赖,他们能让我只身给你诊断,能有什么掉脑袋的……?”

    余宁稍微贴近了点对方,压低声音:“掩护我,走出这里。”

    何兰陌被对方突如的前进惊了一跳,赶忙往后撤一步。

    “哦,我不会强迫你,你不用怕,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余宁以为对方仍对当初自己用武力胁迫他一事心有余悸。

    “要我怎么做?”何兰陌镇定了下又回复。

    “你刚才也说了,你爹为前御医之首,虽仕途不再,令名威望却不减——所以,这里的人,绝不敢轻易伤你。”余宁图穷匕见,突然从袖痘抽出一把匕首,“你想好了?”

    此刻两人心照不宣,余宁的意图已极其明显,他是要对方做人质。府周武侍人多,多了何兰陌,也就多一层保证。

    何兰陌心一横:“算是好人帮到底了,也算是帮了被余圳迫害的千万人。”

    “万一真有意外,记得照顾好我爹娘。”他竟还嘱托上了。

    这人竟还给自己做上遗嘱了,这话倒是给余宁苦中作了一丝乐。

    她半调侃道:“一会儿你要是有意外,我手上没了棋子,那才更是要出大意外了。”算是战前擂鼓,也算缓和氛围。

    余宁刚迈前要把刀架在对方脖前,突然院里传来动静。

    ——瓦垄砖块落地碎裂的声音,接着是一串嘈杂的脚步声。

    “她翻墙跑了!”

    又是冯娘的大嗓门响起:“这院子后面不都是人吗,应该逃不了!你们几个,去外面跟着点!”

    接着几道脚步声快速逼近房门……

    这直接打乱了余宁的计划,在不清楚门外什么情况之前,她绝不能贸然出击,她赶忙把利刀收好隐匿。说巧不巧,她刚收好匕首,房门就被人推开。

    不出所料,进来的是冯娘,她身旁还站着几个小婢,有些小婢手里还拿着抹布,像是还没来得及丢下手里的家活。

    进来的一干人皆是气喘吁吁。

    “府里进贼了,真是大胆,现在小偷真是什么地方都敢来!真是不要命了!”冯娘还在埋怨。

    余宁一听,干脆就着话头就地发挥,泪珠子瞬间犹如决堤的河坝,疯狂涌出眼眶,她就近抓住何兰陌袖摆:“大哥,救救我救救我啊,有小偷!”她转问冯娘,情绪显然失控,“小偷是不是进我院子了!他杀人吗?他会不会杀了我?我是不是要死了?!”余宁几乎没有任何语气停歇地一股脑惊恐问完了以上问题。

    何兰陌顺水推舟:“大小姐本就情绪不稳,方才在下刚给她试过针灸稳固了一些,被你这一吓——”他满脸对冯娘一干人无话可说的无奈。

    冯娘一听也有些急了,连珠炮道歉,又道:“还请您想想法子啊,三日后圣上懿旨说要办消灾礼,届时要请诸重臣及其家中年轻晚辈,各人务必参与,大小姐肯定是要去祈福的,只是她这病越发严重,怕是消受不起,要是圣上怪罪下来,老爷夫人问责,可是老婢担当不起的啊!”

    余宁算是听明白了,这话明为祈求,实则又带着股威胁的滋味,若消灾礼自己因病重无法参与,圣上开罪下来,余圳顶在第一层,冯娘为二,何兰陌就为下一层,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个不用你操心,且不论什么,小姐的病,在下定会竭尽全力。”何医摆了对方一道脸色,又表了自己对余府的忠心。

    余宁听到三日后的消灾礼,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今日的逃脱推到三日后——在外逃脱,人多眼杂,难度绝对低于如今戒备森严的府内,对她来说胜算大得也绝不止一点。

    那么,如果她想在消灾礼时逃身,就存在一个问题:如若消灾礼前自己身份暴露,余圳会不会杀了自己。

    不,他不会!就算她内细的身份在余家这边坐实,且不说余圳留她一条命到三日后大礼还可立德立信,就是光以外出行礼家女走失为由禀上,不仅能在荒郊野外就除掉自己这个内细,不给余家留任何不好的牵连,说不定还能让今上觉得是因为自己让余家大千金失联而萌生愧意,对余府更为重用——这招可谓两全其美,余圳他们是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层。

    只是余圳能想到在消灾礼时动手,她余宁也能想到那时将会是逃身的最佳时机。

    往后三日的相安无事也印证了余宁的推测,何兰陌则充当信使让余宁和葱凡消息贯通。

    三日后,消灾礼如约而举,地点定在离京畿不远的铃镇,如名所述,铃镇本为小镇,虽坐落不偏,占地却寥寥无几,听身旁人议论,圣上本欲大举操办此礼,奈何场地有限,加之镇中瘟疫横行,姑一切从简。

    只是让余宁不解的是,大礼布置用具虽去繁从简,但圣上却纶音晓谕:当朝三品以上官职,如无要事,务必本人携其族中十五以上晚辈参加。本就是因瘟疫封了数月的乡镇,小镇之外也不受干扰,镇中人数有限,又听说这瘟疫症状不似夺人性命般严重,中招者仅是全身发烫无力,进食及行动困难。

    这样的小事,怎么会惊动圣上携诸宦官亲临?

    余圳不亏是个涉世多年的老门槛,她余宁能想到今日脱困最佳,余圳也在极尽规避一切意外。光是余宁赶来铃镇的轿子,前后左右皆是围着一层武侍。

    只是根据车周云合景从,对于自己的身份有没有暴露,余宁不得而知,因为前三日平静得过甚,她甚至得不到一点关于暗房那位的消息。这些武侍说是她暴露后的监视可行,但如若暗房那位没把自己暴露,说这些人只是为了隔绝一切不虞以确保痴傻的自己参礼也说得通。

    不过不论如何,今日的恶战已经箭在弦上,逃离余家已是应对一切可能的唯一解。

    辇轿停下,脚掌临落地前,有女婢递给了余宁一条遮口鼻的罩布。

    余宁接过,看了看素白的纱罩:“做甚?”因好奇新事物而亮闪得像微动烛光的眼眸盯着递来布罩的婢女,突然恍然大悟,一把将布罩盖在头上:“我的爹啊,你怎么就丢下女儿先走了啊——”

    她竟哭起了丧!被另一个稍年长的婢女赶忙捂住嘴:“这歌可不能乱唱啊大小姐!哎呀,你这个呆瓜,递了罩子也不知道给小姐戴上!”她瞪了一侧因做错事眼观鼻鼻观心的年小婢女,接着又赶忙给身旁其他人解释,“她刚来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说完看了眼为首的轿子。

    余圳带着白纱罩已从容走下,定是听到了这边动静,只往这边看了一眼,又置若罔闻地走向因封镇做了木门防护的关口。

    年长的婢女这才松了口气,赶忙给余宁系好面罩,几人跟着余圳朝关口方向走去,方才跟在余宁轿后的余媛及其他亲眷也纷纷下轿跟在其后。

    余宁蹦跳着也要跟着进关卡,就被一武侍制止:“大小姐,请你忍耐一下,好好走路。”这武侍不是别人,正是那晚带自己和许公子回府的颜趋。

    算了,也不是非蹦跶不可,此处没必要这么敬业,产生不了直接效益。

    进了封禁的高木门,首要枨触不是民间砖瓦,而是入耳的阵阵银铃声。

    “这地方如其名。”她听到自己身后的余媛说了句。

    兴许是因为颜趋身为余圳身旁贴身武侍之一的使命感,他回复,语气却依旧如往日的古井无波:“铃铛,是这里世代百姓的信物。”

    是的,余宁光是走了这一步,放眼一看,这里并排的每一处居所,毫无例外,它们的门前,或是摆杆,或是瓦檐,或是钌铞,都或多或少挂着几个铃铛。

    铃铛随风婆娑,在瑟秋曼妙起舞,飘出泠泠妙音,游荡在只有乌纱帽行走的土道。

    或是为了防止龙体染疾,上面特意安排镇上人群概不许出家门。

    几乎是直穿了整个镇子,余宁一行人终于到了消灾礼地点,如先前听闻,此礼规模算小,人群又多,此时各人座位布置也是稍有拥促。

    余宁按着旁人指引坐到了自己的位置,是余府三排座椅第二排最右侧的位置,左侧是余媛,前排是余圳一人长桌,后排是叫来充人数的余氏远亲几个年轻男子。

    各宦官坐席布置皆是如此,首排一人为当朝官吏,后几排为家中已满十五的成童晚辈,大臣门围绕场地中心提前架设好的层层高阶,呈三面环抱的正形就坐。

    余宁才落座,就感觉身侧一道目光正直直射向自己,她几乎不用想都知道,这目光里的蕴意是爱恋中的望眼欲穿,目光来自余媛,目光的终点其实也不是自己,而是跟她有一道之隔的王家阵营。准确点,是时任闽浙总督的王义和的二子王闵成。

    要说余王两家渊源,其实也不浅,余圳王义和两人同出陇右一带,算是老乡,青年又师出一家学府,恰还是同年赶考、同年及第入京,两人相交多年,勉强也可称得上是缟纻之交。王义和本也是该一生定居京城当朝为官,中途却因浙闽一带临时缺人阴差阳错被安置到了南方,算是因祸得福,不然,谁也保不准,余圳这位只愿独享一杯羹的会不会对自己这位老相交下手。

    不过也正因两人相隔甚远,王义和官阶又低余圳一品,这才使得两家的关系多年如初。不过细说来,这点其实是稍有弊端的,比如,王义和举家搬迁时,次子王闵成不过六岁,王闵成与余媛同年出生,自出生便玩在一起,这么一来二去的,两个孩子或许从儿时就互相爱慕上了,只是后来迫于天命,两人每到逢年过节才能因为家族归京见上几面。

    余宁感到她的左侧也开始有目光灼灼而来,左右夹击,搞得她也好不自在。

    想什么来什么——

    “阿姐,咱两换个位置好吗?”右侧传来余媛的贴耳私语,她像是生怕余宁不同意般,赶忙补充,“前几日母亲给我带了外省得来的新糖果,听说跟咱们常吃的都不一样,我全都给你。”

    余宁也不想被两人夹在中间当障碍,赶忙“眼神放光”地点头同意、起身换座一气呵成。

    身后立着的颜趋等人以及前排落座的余圳知晓自家二小姐和王闵成那点小事,也都没有插手。

    换了位置,瞬间感觉清爽不少,她又瞥了眼右侧眉目传情的二人,竟敢觉他们有些过于浮夸——大礼结束后有的是时间,也不急于这一时啊!

    余宁不能参透。

    算了,当下是想个办法离座汇合早已埋伏好的葱凡。

    众僧伽做好前序的系列工作,陛下皇后作为天下主公的敬天地鬼神,这两步进行得很快,现在进行的是沙弥冗长的祷告卷文诵读,再然后,应该就是重臣带领家眷上前禀香祷告。余家作为朝堂股肱之臣,自然顺序排在前位。

    等余府一干人上完礼,圣上那边也不会多留意这边,届时余圳要是想对自己下手,那绝对是最好时机。

    所以,留给她脱身的机会不多了,自己的人如今就埋伏在这镇子一处土著民的家中,等着跟自己汇合。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余宁伸手要去勾面前的茶杯,下一刻,一个没拿稳,茶杯顷刻翻倒在自己端坐的下半身,她赶忙拿起腿上的茶杯,又开始抖落身上未渗透的水,是朝着余媛方向的——这些行为从一个没有判断力的傻子身上做出,毫无异议。

    她需要一个人质,以确保脱身的万无一失。

    傻姑娘眼见自己闯了祸,就要大声喧嚷,立刻被前座扭身的余圳抬手示意制止。

    这种祭祀祈福礼,对参者衣着有极高要求,今日来者皆着淡衣去首饰,更别说身上有秽物了。果然,下一刻,颜趋就从家主的眼神中会了意,悄声对着自己和余媛说:“我带你们处理一下。”

    颜趋是跟了余圳多年一把一的侍从,若论武力,在京中绝对排得上号,自己也从未跟他交过手,真要短兵相接,自己多半不是他的对手。好在有余媛这个把柄,不过余圳多半也不会想到曾经软弱无助的自己有如今这般功夫,不然他绝不会允许余媛跟着自己。

    三人离席,准备回马车处理衣服,方才还官兵家属人头攒动的小道此刻已是渺无人踪。

    就是现在!

    余宁突然拉住余媛衣袖——

    “余姑娘。”

    余宁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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