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正在验证中##
文/江辞白
宋西鲤 X 陈路闻
「可能在今晚,也有可能在明天吧」
//
绘画社团聚餐,我被抽到说真心话。
在全社团的人一阵轰然和挤眉弄眼中,副社长问我:“宋社长,你有喜欢的人吗?”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唏嘘揶揄,又顷刻间安静下来,将八卦的眼神投向我。
我被看得不好意思 ,揉了揉手指。
面前的雪碧滋滋地冒着气,附着在杯壁上的气泡慢慢破裂,发出微不足道的声响。
杯中折射着满堂光色,时间搅动的仿佛是不均匀的介质,把我慢慢拉回过去。
“有吧。”我没否认,并拿出了手机,点开许久没用过的聊天软件。
大家凑过来打量,不难看见我的新联系人那里,孤零零挂着一个「等待对方验证」的好友申请。
我说:“但我还没加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过。”
//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们熟,但也不算很熟。
我高中成绩不错,性格也受人喜欢,有很多关系融洽的朋友,如果问在年级上混得最开的人是谁,大部分同学都会投我一票。
有位男生和我是相反的存在,他叫陈路闻,个子高高瘦瘦,长得挺帅,只可惜,是个哑巴。
他还有一只耳朵失聪,戴着助听器,总是独来独往。没人愿意搭理他,甚至在他走过时,一些男孩子还会嘲笑:“哑巴哥来了。”
陈路闻总是低着头快速往前,对他们的嘲讽无动于衷,好像没听见一般。
当差异不被人接受,那么恶意便产生了。
学校有些不学无术的混混男生开始欺负他,把他堵在角落,抢他的助听器,想听他因为无助抵抗而喉咙里发出空洞的呜咽,然后一边录像一边大笑。
他们把今天陈路闻大叫过多少次当成谈资,怂恿着身边的人和他们一起,对这位无辜又孤独的男生进行霸凌。
陈路闻不会反抗,或者说,他寡不敌众,无法将欺负他的男生们报复回去。
因此这种恶意演变成一种群体行为,像病毒一样蔓延。
男生们欺辱他,女生们不敢明目张胆释放善意,我或许是例外,总是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不是我们班的,但在走廊上,如果我们擦身而过,我会抬起头看他,冲他笑,比一个「你好」的手语。
这是妈妈教我的姿势,她在福利院做义工,总是会接触特殊的人群。
一开始我对陈路闻笑,他以为又是嘲弄,会冷漠地别开目光,抿着唇,大步迈开。
但久而久之,看出我的友好之后,他也会回以反应,有时是一个眼神,有时是点点头。
第一次看他笑,是上完体育课。
我印象深刻,那天傍晚红霞如画,黄昏洋洋洒洒,我大汗淋漓跑过走廊,转角和他撞上。
“对不起。”我条件反射地道歉。
抬起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陈路闻垂眸看我。
他的皮肤白皙,平时看起来有些病态,但那天被落日灿金描得红润,温润得能透过光,他眼眸的颜色是茶褐色的,漂亮得仿佛附着一层将化未化的霜。
我在他的瞳孔中望见了自己,还未作出反应,他对我浅浅弯起嘴角,笑容是腼腆又干净的那种。
「跑什么?」他对我比着手语。
我看得似是而非,但此时他主动和我打招呼的冲击力好像更大,我大脑一瞬僵化,半天支支吾吾没做出反应。
过了会儿,我才“哦”地一声,想表达,我想回去拿水喝。
但不知道怎么描述,于是比划得乱七八糟。
陈路闻仅仅是安静地望着我,步子没有挪动,眼神温和,像一块平静的湖面,倒映着天空和山影,不管什么景色,在他的映照之下,都变成柔和纯粹的样子。
到后来,看到我着急得满头大汗,他笑容更大了。
之后,我们就形成了种默契,虽然我们不曾熟识,甚至我连他是几班的都不确切知道,但在遇见时,都会回以对方一个微笑。
我是年级上受人欢迎的宋西鲤,他是形单影只的陈路闻,我们有且仅有一个交集。
//
高二都快结束了,我终于知道他是哪个班的。
有次经过他们班的教室,不经意瞥眼一看,发现他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趴在桌上勾着背,默默涂抹着什么。
像是在画画。
他的背脊宛如一片苍劲山脉,料峭利落,侧脸轮廓好看,他抿着唇,神情专注,画得不紧不慢。
午后窗边阳光正好,落在他一尘不染的校服上,不知道为什么,我头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品出了小说里所谓的“少年感”的含义。
兴许是目光过于炙热,被他发现,陈路闻转过头,我们视线在半空中对撞。
这次是他率先做出反应,冲我抬了抬手,随后笑笑。
我也笑,掌心出了细汗,像是将一块温热粘稠的湿毛巾在手中翻来覆去揉搓。
//
高三的压力不小,学校将我们的教室楼层重新调整,我所在的实验班被调去了另一栋教学楼的顶楼,陈路闻在原来的楼栋,我们很少有机会见面。
但我不知不觉已经学会在人群中搜寻他——最孤寂,最沉默的身影。
后来,月考、周考、期末考……数不清的考试和测验,将我禁锢在一方座位,很难再有精力顾及其他。
等我再次想起陈路闻来,才发现已经半个学期没见过他了。
不管我怎么特意寻找,甚至还回到原来的楼层去,去他们班门口,他都未曾出现。
我随手拉了个同学问:“陈路闻呢?”
他竟然不可思议地看我一眼,“你找他做什么?”随后再说,“他休学了。”
“为什么?”我追问。
“不知道,管他干嘛。”
一连追问年级上许多人,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休学,他们班甚至很多人未曾发现,这位一言不发的少年像风一样消失了。
疑惑在我去办公室帮忙数卷子的时候解开。
陈路闻班上的数学老师和我们班班主任关系不错,那天她来班主任座位上聊天。
我听见她小声说:“我们班休学的那位学生好可怜哦,听说他爸爸经常家暴他和他妈妈。”
“是那个不能说话的同学吗?”
“是啊,造孽哦,上次被打得左手都骨折了,缠着好大一圈石膏。”
我不知道怎样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好像将自己扔进了深海里,不论我怎么拼命往上游,却还是不可遏制地沉下去。
那天的阳光是冰冷的,临近五月的天,蝉鸣此起彼伏,我却找不到该有的温度。
//
幸运的是,陈路闻在领准考证的那天回了学校,我们在楼下见过一面。
暑气正盛,他却在校服外穿了一件黑色外套,从衣袖尾端看去,露出一小截白色的绷带。
我冲他挥手,然后小跑过去。
他对我的出现一开始有些意外,后来才顿下脚步,在原地等我。
「加油。」我比划着。
陈路闻也对我说「加油」,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一张明信片,递给我。明信片背后画了一丛向日葵,他的字迹竟然出奇漂亮干净。
「Embrace the future」——去拥抱未来
//
高考结束,出成绩第二天,我们需要返校开毕业典礼。
我考取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算是半脚踏入了梦想的学府。
大家来向我祝贺,鲜花和掌声都簇拥着我,我在领奖台发表优秀毕业生感言的最后,放下话筒,将目光对着下方,比了一个手语——
「去拥抱未来」
我相信陈路闻会看见的。
我们在众目昭彰之下,炙热又隐晦地传递着,属于我们两人的秘密。
可惜后来,毕业典礼结束后,我没能找寻到他。
我觉得有些遗憾,但很快,被聚会的喜悦替代。
我们有一个互相赠礼活动,不出意外,我收到了许多礼物,其中有一份是本画集,我翻开来看,里面每一页都是向日葵,而向日葵的旁边是我的画像。
笔触温柔,线条流畅,将我在学校的画面一帧帧抽取,定格在纸面。
这一定是陈路闻送的,我冲出教室想去寻找,可是人群汹涌,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我记得那天,天空坦荡如砥,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我站在走廊尽头,画册里的向日葵光圈浮动,明亮耀眼。
那一刻,属于我的高中岁月,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
那天晚上我和同学一起去KTV唱歌,大家也玩起了游戏,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我被问真心话:“宋学霸,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内心惴惴,喉咙干涩,在起哄声中,我点了点头。
“是谁啊!”全班皆惊。
“这是下一个问题。”我巧妙化解。
但是和我关系最好的女孩子还是私下来问我:“你喜欢的,是不是陈路闻?”
我惊讶:“你怎么知道?”
“废话,你每次看到他,就开始露出花痴的笑,我怎么会不知道。”
兴许是那天气氛到位,我内心什么因子隐隐作祟。
朋友劝我:“不去试着追求一下?”
“我……我不知道怎么追。”
“加他好友呀,趁大家还没去上大学,在本市先约会起来嘛。”
陈路闻的联系方式很难找,他班上的同学都没他的好友,他的账号还是通过高一刚入学时候,在班长那里提交的联络表单要到的。
KTV里歌声萦绕,有人点了一首《海阔天空》,用着蹩脚的粤语吟唱。
我坐在角落里,心跳如擂,抿着唇,复制了他的账号,添加好友。
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是晚上八点。
好友申请提交之后,我就心不在焉了,时不时点开手机,但一点回音都没有……
//
“他一直都没通过?”社团里的人听了我这个故事,问道。
甚至有人说:“是不是账号弄错了呀,毕竟谁都没有他真正的联系方式。”
我笑着摇头,很笃定:“不会错的。”因为他的头像,是我的画像。
“那他干嘛不通过呢?难道不愿意?”
我笑了笑,目光继续投向那杯雪碧,透明的气泡,极力从杯里探出头,从下往上冲,最后变成一缕透明,消失不见。
那天晚上,本市一名高三学生考取全省第五的喜讯传得到处都是。
还有一则新闻,监控显示,晚上七点半,一名男生在本市跨江大桥上一跃而下。
那晚的毕业庆祝晚会如火如荼,自由、未来都在少年们的脚下,无人知晓,他躺在冰冷河水下,记忆慢慢结冰……
//
我摸了摸有些酸涩的眼眶,笑笑说:“谁知道为什么不通过呀。”
说不定很快就通过了呢。
可能在今晚,也有可能在明天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