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

    下午,天气忽然晴转多云。

    到放学的时候,屋外已经狂风大作。风将碎石卷起,拍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屋里,同学们慢吞吞地收拾书包,没人想走在这样的路上,于是大家难得不急着回家。

    简一喜欢风,也喜欢雨。她好想快点飞奔回家,好趴在被窝里,听风听雨,刷物理卷,想想就爽飞了。

    此刻,她却只能托腮,百无聊赖地欣赏窗外的飞沙走石,同时幻想着假如自己被风卷走,该留下句什么遗言。

    得简短,得有力,还得能概括她的前半生。

    想不出来。

    半刻钟后,班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简一才起身,左顾右盼,跟做贼似的,悄咪咪溜到风聿止的座上。

    见四处无人,她飞快地往尚棠子抽屉里塞了封信。瞧见那粉色信封安安稳稳地躺在数学书的夹层里,简一这才去赴风聿止的约。

    学校操场看台下是废弃储物室,它狭小、破旧如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小平房,仰卧起坐用的军绿色垫子堆在墙角,紧挨着一大片青苔。房中央挂一颗钨丝灯泡,因为年久失修而闪烁着暗黄色的光。

    简一推开木门进去,半朽的木材划过门上方的应急灯,她闭上门,侧过头去躲往脸上吹的风沙。

    转身站定,她抬手拨弄发丝上的细沙,顺势抬眼,通过那微弱的光看风聿止。

    顶光打在风聿止脸上,碎发的光影横着印在他的鼻梁、脸颊上,面部生生从中间被截断成黑白两色。

    “什么事?”简一直接步入正题。

    还没等到风聿止的回答,外面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不仔细听,像是儿时和爷爷奶奶在暖炉旁烤火时,火柴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

    简一转过头看向木门缝隙,莫名有种推开门冲进雨里的欲望,她在心里想,或许不该和风聿止见面的。

    毕竟,这不会让薛凛开心。

    这个当口,风聿止才开口,他问:“这是你的报复吗?”

    片刻后,他再措辞:“是你贴的吗?”

    简一盯着地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愣神,或许她没那么敬业,不想见风聿止,只是因为她今天做了蠢事。但她现在需要敬业,就算是为了书包里那一千块钱。

    可张嘴,却是反问:“我说不是。然后呢?”

    事实证明,她不是个称职的人。

    风聿止没接话。

    僵持到第二阵风起,简一扯了扯嘴角:“反正外面都传是我 ,那是不是我也不重要了。我没法自证。”

    说完,她抬起头看风聿止,没意识到自己眼里的期待有多浓。

    “……没让你自证。”风聿止说,后又补充,“我今早才知道,没装。”

    “哦,”简一感觉有点尴尬,想换个话题。于是她问,“你和尚棠子很熟?”

    气氛更尴尬了。

    她实在擅长扩大局势,没成想,风聿止也不遑多让。

    他轻笑,问:“你很在意我和她关系怎样吗?”

    如果面前有扇镜子,简一能看见自己的耳尖已经红透了。她在风聿止面前总很反常,伶牙俐齿消失不见。

    她不喜欢自己这样,也要埋怨下,风聿止似乎没什么边界感。

    雨越下越大,风找准了每个缝隙往屋里灌。

    简一对季节更替一向迟钝,今天没带外套来学校,这时刻她感觉有点冷,心里酝酿着怎么回复的同时,她耸耸肩,环臂抱紧自己。

    这时候,风聿止忽然上前半步,他双手搭在简一肩头,揽着她,转了一百八十度。他们的身体僵硬得像八音盒里的玩偶,做动作时,有种非人感。

    现在换成了风聿止站在门口,挨风吹。简一被他挡了个严实。

    两人都不再开口。

    风聿止没有多逼问什么,简一不知道回答什么。

    她大概是在意的,但她不会告诉风聿止。思考许久,她决定不回答,说了句:“别管我。”

    站久了,好累。简一原地蹲下,抱着膝盖,低头看那块青紫色。

    风聿止垂眼,视线扫过简一的鼻尖,沉默两秒后,他开口,问:“我为什么管你?”

    很熟悉的反问。

    简一鼓着嘴,玩自己嘴里的空气,从左腮帮子渡到右腮帮子。

    “因为你闲的。”简一把气吐出去,回答。

    “因为薛凛。”风聿止给出正答。

    说完,风聿止转过身去打开门,外面的雨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一阵风把雨吹斜,落到屋檐内。

    他抬腿,像感知不到风雨,踏进雨中。

    此时,简一耷着肩膀,拇指摩挲于膝上的淤青。她终于能问出自己好奇许久的疑问:“你们三个是在耍我玩吗?”

    她的声音像她本人一样纤细,平时听来却又带着些韧性,这会儿,能从中感受到她情绪不高。

    风聿止的脚步被简一的话勾停,他回头,看她。

    简一不抬头,不在乎风聿止留下与否,在听与否,在意与否。她只是想把话说完:“我不管你管不管我,为什么管我,你不管我最好。总之,别管我。”

    把话说清,简一再不想纠结这些了,她站起身,再面对风聿止,只想扳回一成。

    她朝风聿止眨眨眼,笑得狡黠,说:“我很讨厌别人碰我的脸。”

    说完,简一就往外走,路过风聿止时不带一丝留恋。

    如无意外,她不会再跟他们仨有什么瓜葛了。她现在只想完成任务,还钱走人。

    手臂放在额上挡雨,简一一脚踏在浅水洼里,水花溅在小腿肚上,往雨里奔跑的冲劲还没蓄足,腰间忽然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阻力。

    少女的惊呼声中,简一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着身上的雨被风聿止搂回室内。她的马尾被雨水打湿,黏作几根,随着动作的剧烈变动,拍在风聿止的下颌、脖间。

    风聿止很快松开桎梏简一的小臂,两人恢复为社交距离。

    简一不解,抬眼望着风聿止。她不知道自己的睫毛上挂着两滴雨水,瞳孔漆黑,像清晨从林间走出的野鹿。

    风聿止上挑的眉眼透过碎发看回简一,他先道歉:“知道了。以后不会碰你的脸。对不起。”

    简一:“……”

    风聿止脱掉自己外套递给简一,一字一句地回答她的每个问题。

    “你说不是,我会帮你澄清。”

    “从来没有想过耍你。”

    简一看着怀里的针织开衫,不知该说什么。

    风聿止忽然哼出一声浅笑,短促,意味不明。狭窄的空间里,简一被这笑声晃得失神,她抬头看他的脸,正对上他的声音。

    他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徐徐道来。

    “为什么说下一个是尚棠子呢?”

    “你嫉妒她什么?”

    “是讨厌我,所以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吗?”

    面对风聿止的三连问,简一无话可说,她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或者说,露馅儿多的人本就处于被动的位置,现在那个人显然是她。

    风聿止是明知故问吗?简一不知道他是不是。她中午对尚棠子是慌不择言吗?简一知道她不是。

    她讨厌风聿止没错,理由很简单。

    因为喜欢你,所以讨厌你。

    风聿止一副并不期待回答的样子,他伸出手,手腕抵在简一胳膊上,修长的指尖点了点简一怀里的衣服,说:“用这个挡雨。”

    简一从风聿止动作里读出了那个笑的意思,但是不可以。

    她不可以不占上风,她要赢。

    于是她开口,把衣服还回去:“我讨厌你总是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

    风聿止听了这话,歪着头,单挑起一侧的眉梢,嘴角勾出一个笑。他接过衣服,却是两手一掸,抡个半弧,披到简一的肩上。

    “没有掌握。”他说,语气像在撒娇,“我很担心的。”

    简一看着风聿止的表情,和他说的话一点儿不符。

    “担心薛凛?”她问,问一半就后悔了。

    简一感觉自己真的很蠢,想赢风聿止,但总是停留在想想的地步,言语和动作都在宣告自己被他吃定了似的。

    “担心你不理我。”风聿止说。

    闻言,简一掀起眼皮,用眼神骂风聿止。

    混蛋一个。

    风聿止没接收到这份辱骂,他问:“你在这儿等我回去拿伞,还是……”

    “我自己回。”简一说。

    风聿止没制止,他点点头,跟着,抬脚跑进雨里。外面暴雨变小了些,此时密雨如针线般掉在风聿止身上。

    简一看着他跑出十几米远,她无意识塌肩,挂在肩上的外衫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后,再抑不住压在心里的声音。

    对着风聿止的背影,简一随意将怀中衣服揉作一团,好腾出两手放在嘴旁,扩做喇叭,喊出声:“你怎么澄清?”

    少女的声音在雨中回荡,情绪单纯,输赢被抛之脑后。

    闻声,风聿止停下奔跑,他转身,白色衬衫被雨水打湿贴在身上,衣摆却被风吹得飘逸。

    微不足道的雨挡不住他的脚步,他看着简一,倒退着往教学楼靠近。

    风聿止只停留两秒,他说了什么,后大步跑回了班。

    细雨蒙蒙,好像影响了听力。

    简一听不太真切,只能尽力去读风聿止口型。可先读到的却是风聿止淋雨也挺帅,雨水灌得他唇齿剔透。

    她想她或许该改改那句内心独白,“因为喜欢你”后面得多加俩字:的脸。

    愣两秒后,她才凭着记忆咬住下唇,模仿起风聿止的嘴形。

    ——ding…zui…

    ——顶罪

    待简一反应过来时,已看不清风聿止了。

    从操场跑回去时,简一全程微微屈身,将风聿止的衣服藏在怀里,以防它被雨淋湿。一路上,皮鞋一次次踏进避不开的水洼里,小腿上沾满了泥泞。

    简一心想,风聿止顶罪,谁会信啊。

    可进入挡雨的门洞后,她却从玻璃窗上瞧见了自己微微翘起的唇角,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后,嘴角一下僵住。

    没出息。她骂自己。

    身上黏腻腻的,简一倚在走廊西侧的短柱上小憩,静下神后,她赶忙用手摸了摸怀里的外衫,露在外面的表面湿了,里面还算干燥。

    还好。

    只是她身上湿透了,校服的裙摆都在往下滴水,鞋子更是被水浸透。

    简一用手擦了擦身旁的空桌子,然后把风聿止的衣服放在上去。她腾出手来,去拧裙子上的水,心想还好没背书包出来,手机在里面会淋湿。

    拧完了头发和衬衫上的水,最后是鞋子,鞋子一时半会弄不干净。倒出鞋坑里的水后,简一干脆单手提着鞋子,等身上不往下滴水了,往班里走。

    脚踩在地上,有点滑。

    简一想还是穿上鞋,别再摔骨折了,她本来就缺钱。刚蹲下,简一将一只鞋提上脚,等她去够另一只鞋时,偶然抬头,视线贯穿走廊,扫到两个背影上。

    熟悉的两个人并排走在走廊的另一侧尽头。

    刚才还和她说着担心自己不理他,一晃眼风聿止撑开的伞面下就站着别人了。

    风聿止身旁,薛凛仰着头与他说笑,蹦蹦跳跳的,像只家养小精灵。

    简一僵站着,凝视他二人走入雨中,再低下头,怀里的衣服烫手。

    静默了一分钟后。

    简一毫不犹豫转过身,双手举着风聿止的外套,跑到操场上绕场一周。直到手臂举酸了,衣服湿透了,才回班。

    坐在座位上,简一累得也顾不得身上往下淌水了,只能趴在桌子上苟延残喘。

    她没带伞,只能坐在班里等雨停。

    半小时后,外面雨小了不少,简一才起身准备回家,湿裙子穿在身上都在往下坠,很不舒服。

    这时候,她才将手机开机。

    未读消息里,有简东的转账。

    时间是上午九点,简东只解释了一句:[手机关机了。]

    简一沉默地收了转账。

    放下手机,她浑身卸了力,将脸颊贴在桌面,幻想自己的脖子与身子折成九十度。

    看着窗外渐停的雨,简一问自己,为什么不再等一天呢?

    刚问完,外面又风雨大作起来。

    飓风夹着暴雨从窗缝溜进来,打在脸上,生疼。简一平静得如一具尸体,只知道伸着脖子挨老天爷的掌掴。

    这倒是给了她灵感,想出那个既简短,又有力,还能概括她前半生的墓志铭,就俩字儿:

    好笑。

    这时候,桌内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简一有气无力,伸进抽屉去取的时候,却碰到了一处冰凉,她又往里摸了摸,发现是一瓶旺仔。

    没有便签或别的,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她抽屉的。

    她把旺仔放到桌面,摸出手机,点开来看时,心态大概是:我倒要看看能好笑到什么地步。

    是风聿止发来的消息。

    混蛋:[在找兼职?]

    不好笑。

    简一没回风聿止,她直接切到与白染的对话框,质问他:[不是说好保密?]

    然后,把白染备注改成「二百五」泄愤。

    两分钟后,窗外的最后一阵雨水终于停了。简一丧得像条落水狗,拖着沉重的身躯走到校门口。

    这时,简一的微信又颤了颤,低头看一眼,白染还没回。于是她只能绝望地点开另一个对话框。

    混蛋:[保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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