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

    时鸢知道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胡思乱想,但一想到自己正在被他摆弄,她忍不住。

    她索性闭上眼睛,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

    那声“小鱼”,他或许没有听到。但更有可能的是,他听到了,并且对此毫无反应。

    时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期待什么,但就现状而言,沉默才是对双方更好的选择。

    静了一会儿,她又偷偷睁开一只眼去看。

    和陈朝予交往的时候,时鸢也没有见过他穿白大褂的样子,如今乍一看还挺新奇。

    而陈朝予始终盯着显示屏,神情之专注,甚至让时鸢开始怀疑,她的心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隔壁传来门锁开关的轻微细响,有人进了诊室,脚步声一路靠近,在几步之遥的位置停下。

    “朝予,一起吃饭吗?”

    是一道柔和的女声,语气热络,称呼亲切,听上去与他相当熟稔,关系非比寻常。

    陈朝予垂眸,淡淡扫了时鸢一眼,正对上她的视线。

    他挪动脚步,开始替她摘掉夹子,后背自然而然挡住了隔帘唯一留有的缝隙。

    如此一来,时鸢看不到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可是已经晚了一步。

    时鸢瞟了一眼,就记起了这张脸。

    皮肤白皙,五官大气,虽不及时鸢精致,却别有一番清水芙蓉的气质。

    时鸢从未当面见过康乐纯。

    但她见过一张照片。

    那是头戴白纱、身着礼服长裙的康乐纯,正拨弄着耳后的发丝,笑得灿烂又肆意。

    在她对面,是手拿捧花、单膝跪地的陈朝予。

    陈朝予穿着正式的西服套装,抿着唇看她的时候,唇畔有星点笑意攀了上来。

    摄影师技术极好,画面活泼生动,以至于让时鸢难以忘怀,一直记到了今天。

    她也听过康乐纯的声音。

    在每一个陈朝予熬夜做实验、不能陪在她身边的夜晚,时鸢打电话给他时,总能听到的背景音,就是康乐纯的说话声。

    她说:“朝予,别粘你女朋友了,再拖慢进度的话,我们明天也做不完。”

    表面是在取笑陈朝予,可时鸢却从中听出了淡淡的敌意。

    对方不希望她继续纠缠。

    作为一个事事体贴的女朋友,时鸢只好主动挂了电话。

    她还收到过康乐纯发来的消息。

    出国后,陈朝予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通话信号不好,听筒滋啦作响,陈朝予疲惫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依然没有她想要的解释。

    “时鸢,你等等我,给我一点时间。”

    时鸢听见自己回答他:“祝你前程似锦。”

    然后以超乎寻常的冷静,挂断了这通电话。

    因为她听见了熟悉的背景音,康乐纯的说话声透出前所未有的开心。

    没过多久,在她向陈朝予正式提出分手之前,意外收到了一串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你拿什么和我争?”

    配图就是那张类似求婚的照片。

    原来,陈朝予的求婚也是正大光明的,他会和他真正的未婚妻一起,大方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而不是在某个温存过后的夜里,面对崩溃哭泣的女朋友,无奈之下做出的安抚举动。

    陈朝予的室友们看着她,脸上浮现出不忍和同情。

    但在情与理的天平上,他们无一例外向康乐纯倾斜。这位众多男生心目中的白月光,合该与最优秀的陈朝予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哦,是了,康乐纯还是院长的女儿,她和陈朝予拿了院里仅有的两个出国名额。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早有计划,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时鸢一个。

    那就这样吧。

    时鸢把手上的戒指摘下,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了医学院的喷泉里。

    ……

    明明只有四个夹子,陈朝予的动作却比乌龟还要慢。他没有回头,语调平静,干巴巴地阐述着事实。

    “康医生,我还有病人。”

    呵,检查都做完了,还有什么病人?

    前任和现任意外偶遇的修罗场,汗流浃背了吧陈朝予!

    大概只有他自己认为,他把康乐纯藏得很好。

    随着陈朝予的动作,时鸢的视线落在他修长分明的指节上。

    没有婚戒。

    唯有中指一圈明显戒痕,看得出是新摘不久。

    她别过脸去,忍住心底泛起的酸涩,轻轻嗤笑了一声。

    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打破了勉强维持的和谐,令人难堪的滞涩悄无声息在室内蔓延。

    外面的人顿了顿,再开口时,依旧是和悦的语气,听不出半点不快。

    “好,那我先去了,晚上见。”

    陈朝予没回应,直到诊室门被重新关上,才转而对时鸢道:“没什么大问题,但还是要注意休息,少熬夜。”

    时鸢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她经常熬夜的,但她也不想知道。

    她简单道了谢,态度比陈朝予还要冷淡,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时鸢理好长发,起身拉开隔帘,立刻有个黑白灰三色的团子滚了进来。

    团子路过她脚边,硬生生拐了个90度的弯,抱住了陈朝予的大腿。

    他和陈朝予眉眼间很有几分相似,时鸢蓦地想起,曾在肯德基外见过他。

    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只有这个几岁的小朋友予以关心。作为安慰,还送了她一块丑不拉几的融化巧克力。

    怒气陡然突破压制,冲了上来。

    好你个陈朝予!这孩子看起来起码四岁了吧!真当她时鸢是个没脾气的软柿子吗?!

    结果在她发作之前,团子震声开口,无比清晰地喊道:“舅舅!”

    陈朝予“嗯”了一声,团子仰起脸,这才注意到时鸢的存在,水汪汪的葡萄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是漂亮姐姐!我见过的!”他扯着陈朝予的裤腿问,“她是我舅妈吗?”

    时鸢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相当狰狞。

    她明明记得,第一次相遇时,这位小朋友坦率地说她真丑。

    陈朝予抬眼,深沉目光紧紧攫住她。

    半晌,没有开口的意思。

    意识到他并没有义务为自己解围,时鸢迅速否认:“不是。”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我是你舅舅的病人。”

    完美划清界限。

    至于陈朝予眼里一闪而逝的冷意,大约是她的错觉。

    时鸢潇洒地背起挎包,正要离开,团子短胖的小臂拦在她身前,理直气壮地伸手讨要。

    “你不是我舅妈,那把巧克力还给我。”

    时鸢默然。

    那块巧克力她的确没吃,但让她现在变出来也不可能,她又不会变戏法。

    还是陈朝予主动介入,打破了眼下的尴尬氛围。

    “庄亦然,别闹了,我带你去吃饭。”

    时鸢眼看着陈朝予牵着他出了门,庄亦然还在为他的最后一块巧克力耿耿于怀,回头冲她扮了个鬼脸。

    她刚悄悄松了一口气,陈朝予就像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下了脚步。

    “吃了小孩子的巧克力,是打算赖账不还吗?”

    时鸢终于发现,庄亦然身上的赖皮劲原来是和陈朝予一脉相承。

    如果是要赔的话,她去买巧克力,或者直接转账都可以,可陈朝予偏偏不同意。

    对于前者,他持怀疑态度,就差直说是怕时鸢跑路;对于后者,他又摆出一副凛然气势,义正辞严地告诉她,医生不能收受患者贿赂,红包也不行。

    于是结果就变成了,时鸢请他们吃午饭,这事就一笔勾销。

    但问题是,为什么吃饭地点会选在医院食堂,还是刷职工饭卡的那种?

    时鸢迷迷糊糊地跟在陈朝予身后,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对此,陈朝予给出了惜字如金的解释:“方便。”

    时鸢表示理解,医生的休息时间都是宝贵的。

    已经过了饭点,食堂里不再拥挤,偶有三两成群的医护人员谈笑着迎面走来,对陈朝予点头致意,目光落到时鸢身上时,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时鸢硬着头皮笑笑,假装看不懂他们眼中的好奇和探究,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朝予身后,踩着他的影子走。

    陌生环境总会让她心存不安,相比之下,陈朝予镇定自若,领着他们走到打饭窗口前。

    庄亦然个子矮,嚷嚷着要陈朝予把他抱起来,他要亲自“指点江山”。

    “舅舅,我要吃糖醋小排!”

    陈朝予无情拒绝:“不行。”

    转而对食堂阿姨道:“西红柿炒蛋,谢谢。”

    庄亦然小嘴撅得老高,不高兴地开始碎碎念。

    时鸢在一旁暗自出神,她对于吃什么没所谓,只想尽早结束这荒唐的饭局。

    离陈朝予远一点,再远一点。

    手里的餐盘变得沉甸甸的,时鸢低头看去,发现糖醋小排到了自己的盘子里。

    和以前一样。

    她无法改变嗜辣喜甜的习惯,也无法抹除陈朝予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

    分手四年还清楚记得前女友的口味,陈朝予似乎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从口袋里掏出职工饭卡。

    时鸢见了,立刻上前拦他:“我来——”

    没拦住。

    陈朝予利落刷卡,动作行云流水,末了还反问一句:“你怎么来?”

    即使拦住了,时鸢也没有职工饭卡。

    她咬了咬唇,盯着显示屏上35块的消费金额,刚想说转账给他,忽然想起已经把他拉黑删除,就决定让这句话永远烂在肚子里。

    三人在食堂找了张尚算干净的桌子坐下。

    时鸢不愿和他距离太近,选择坐在庄亦然对面。餐盘刚刚放下,庄亦然拿起小勺要开动,陈朝予突然说:“等等。”

    时鸢很了解他,对此已经见怪不怪,友善地提醒庄亦然:“你舅舅有洁癖。”

    陈朝予拿出消毒湿巾,把桌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又分发湿巾给他们擦手。

    庄亦然的十指被依次掰开擦净。饭菜近在咫尺,他咽了咽口水,真诚发问。

    “舅舅,我们又不用手抓饭,为什么要擦手?”

    陈朝予没答话,轮到时鸢时,他停顿片刻,把湿巾直接塞到她手里,没头没脑说了一句:“你自己来。”

    “哦……”

    时鸢本来也没有让他代劳的意思。她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陈朝予从前是把她当小朋友在照顾,还是生活不能自理的那种。

    吃饭期间也是无话可说,三人专注着面前的餐食,直到庄亦然把手里的小勺一丢,率先打破了沉默。

    “舅舅,太难吃了,我不想吃了。”

    陈朝予神色还是淡淡的:“不能浪费。”

    庄亦然又看了看被他翻得七零八落的饭菜,西红柿里面本来就没几块鸡蛋,还炒糊了。

    其实时鸢也难以下咽。她本以为江大附医的食堂会像医学院食堂一样好吃,至少水平不会太差。结果糖醋小排硬得硌牙,小炒肉变成了小炒辣椒,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但为了加快用餐进度,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把米饭戳出一个个小洞。

    陈朝予看了她一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突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他不想见到的人。

    季枫泽好似看不见几人的面面相觑,笑容灿烂地同陈朝予打招呼。

    “这么巧啊陈医生。”

    陈朝予撇开眼,神色漠然,拒绝之意相当明显。

    季枫泽并不恼火,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旁边的时鸢身上。

    “家属?那我是不是应该,叫一声嫂子?”

    话是在问陈朝予,可他一双狐狸眼似笑非笑,只盯着时鸢看。

    时鸢被他的大胆发言惊到,辣味呛进气管,她一边咳嗽,一边连连摆手,试图解释:“我不是……我是来看病的……”

    “不是也没关系。”季枫泽笑眯眯的,“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江大附医药剂科季枫泽,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出于礼貌,时鸢没法无视他热情递来的手,还没来得及握上去,陈朝予倏然站起,把餐盘向前一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响。

    “我们走。”他硬邦邦地开口,“食堂的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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