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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尼姑

    春和景明,微风拂煦,隐在山间的青山寺清静又端庄。狸猫慵懒伸着腰,窝在石砖上晒着暖阳。日光斜转,映着棕红的栏杆投下细长的影子。

    树梢越上垂脊,上头逗留着几只羽色鲜丽的黄鹂,时而发出婉转清亮的叫声,却没惊动身旁之人。屋脊上一个清瘦的身影,长长的绛色发带和橘红色的裙裾垂下,偶尔晃荡,她透白的脸庞染着暖意,一双眼清透莹亮,望向远处。

    行人脚步越来越近。

    她于高处阳光灿然中,见着一个人。

    穿过重重拱门,履过青石残湿。

    行至门前。

    少年郎雪青色衣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踏入庭中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带着微不可察的诧异。

    李谣是浅笑,他终于来了。

    墨发束起似锦缎垂下,他背手而站,长身玉立。肤色浅白,一张脸棱角分明,修长的眉,高挺的鼻,眼睛生得有些圆,里头盛满了傲慢。发上缀着一颗玄黑的宝石,被日光打的折着亮,额的两侧垂下几缕有些卷的碎发,添一丝不羁之气。

    他神色自若地看着李谣是翻身落地,行动间玉珏瑽瑢,带着笑意款然行至他面前。

    她衔着笑,问:“谁家郎?”

    “停仪王,谢同泱。”他眉眼抬起,从容答道。

    青山寺以山为名,存世已久,他来此阅籍修心以表敬仰,是为其一。其二是心中困顿难解,以见青山聊慰。只是此言不谈也罢。

    青山寺的传说在他来的这一路上听杜衡杜若那几个下属讲了许多,无非是青山有一神可托思遥递抑或是传闻神有灯唤长明,点之思之切望之尔尔,他不信世间怪力乱神,却存疑于这亦真亦假的传闻。

    山神能传递思念,也许那不是山神,是人所为呢?

    不论传说,还是谣言,其实都不重要。真的假不了,假的,传着传着也就成真了。无论是何种,总归清河之人有所信仰却又不至痴迷于神明,有所寄托不至无处可诉。

    早在长安之中他就对青山寺有所耳闻,只是言论过于耳未入心,他不曾在意过远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寺,也不曾在意那地方上的故事。传说,每片土地上都有,离奇古怪的多了去了,清河的这个传说不过是魏越千万百姓中最平凡朴素的那一个。

    以至于他从不觉清河有何特别,青山又有何别致。然别去车马劳顿,今日来到,此处山气清新,空悠寂静,平淡人心,倒是与长安繁华缭乱截然不同。

    连人也不同。

    他从未见过这样古怪的女子,笑盈盈地坐在屋顶上,面朝着他来的方向,等着他。

    “小郡王?”双瞳剪水,似问非问,趁谢同泱一时不语,她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进去吧,桌子上放着书,如果你看完了就来找我。”

    原来她是这里的人。

    谢同泱浅道了声:“多谢法师。”便望屋里走去。

    李谣是仿佛听到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面色崩动。三百年了,第一次有人这样唤她。

    法师?

    她梳着发髻,一袭红色袍子看起来一点也不朴素,一点也不像出家之人啊。

    端不下去了。

    她朝着推开房门的背影喊了一声:“我不是尼姑!”

    谢同泱转身,瞧见她一张素净姣好的面容浮上愠色,反问:“那你是谁?”

    屋中窗明几净,帘幔微微飘动,透入屋内的豁亮被他踩在鞋履之下,他面色淡然,看不出笑与不笑,只是静静回看她。他其实并不感兴趣她是谁,只是随口而出。

    李谣是站在大好日光之下,发髻上点缀着两只珍珠钗被盛阳打出莹润的光,让人晃眼。

    “我是这里的侍者,”她顿了顿,一字一字道,“没有出家的,侍者。”

    不是僧人尼姑的侍者,她敬重法师,但她真的不是。

    谢同泱明白了。

    清河民风倒是与京城大相径庭,长安倒是见不着一个年轻姑娘未出家而在寺庙内常住,何况,她还是一个侍者。

    他扬笑,静静地看着李谣是转身离去。

    李谣是回到后殿,善慧已经回来了,在翻阅卷书经文,霍愔躺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着什么话。见她脚步愤愤,善慧抬头。

    “见过了?怎么回事。”他问。

    李谣是恼怒坐下,“他以为我是这里的尼姑。”

    善慧顺着长长的胡须,蔼然笑言:“言语罢了,不必在意。你还能被恼?倒是与往常不同,今日有点生趣。”

    李谣是生气的样子,善慧越瞧越觉着可爱,好好一小姑娘,还是活泼些好,整日里像个老太太一般能躺着绝不坐着的,骨头都要僵咯。

    他一副神情落在李谣是眼里,她觉着这笑怪瘆人。善慧往常可不是这样的,要么嫌弃她懒,要么百般挑剔她的誊抄,每日里见着她都不会笑得像现在这般——让她觉得诡异。

    “糟老头子,笑什么?”

    善慧没有收回目光,傲慢地说:“你个没有生趣的丫头,怎么不学学人家停仪王。我方才见他眉间郁结,似有困顿不通之处,但交谈起来还是神采奕奕。”

    他身处青山,多年未曾见过这样有生趣的人。停仪王来拜访他,端的是尊敬有加却又不失亲和,相处起来和气,让他觉得这位天子青睐的郡王其实也不似那么的死板规矩。善慧看得出来,他来青山寺其实并不是为了读书卷,至少,不全是。他虽不清楚这位郡王要做什么,却觉得此人并不是解不开放不下之人,他自当有他的思量。

    “生趣,要来何用?”李谣是不以为然。

    “你做为人活着当然就要有生趣。整日里死气沉沉的,不知道的以为你做什么了呢。人家停仪王就很不错,囿于困顿却依旧笑对,他同我说几句话我都能看出来他是个倜傥潇洒之人。”善慧点评道。

    李谣是噎了一下,骂了他一句糟老头子,夸外人都不夸她。

    “那你学学他好了,反正你都是要给他送书卷去的。”霍愔出了个主意。

    李谣是当下就回绝:“万一学着学着,潇洒没学会,学会了他的纠结怎么办。”

    霍愔闻言皱眉,“你们这些凡人哪儿那么多想不开的纠结的事情啊。”霍愔翻了个白眼,她就从来没懂过,凡人脑子里面想的都是什么,这儿也看不开,那儿也看不开,不过短短百年,欢喜之事凡几啊。

    李谣是听她这样一说,不悦地反驳:“一口一个凡人,我又不是凡人,你现在把我骂进去了算怎么回事儿。”

    二人但凡在一处,三言两语就能吵起来,就没有几次愉快收场的,善慧听了数十年了,见之不怪。

    李谣是似没骨头般趴在桌子上,默默不语。她身死成魂,执念不散,活了三百零一年了。她的执念只关乎自己,神容许她活在人间,受青山寺管教化除执念,可三百零一年过去,终已成固石,难以摧毁。

    “喂,”霍愔小力踹了她一脚,“你去问问他来这儿干什么。”

    “他不是和善慧说了吗,来看书。”她嘟囔回应,连眼皮也不抬,下巴搁在满是墨香的经文上,一副俨然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非也非也,圣上下的旨,让停仪王出任监察使到清河来,他却先来了青山寺,说借住上一月翻阅典籍,我觉得不是这么一回事。”善慧合上经书,“按理来说,山下纵使府邸没收整好,也当让郡守腾出一地儿来。我可从来没见过有什么高官显爵会上我们这青山来住的,这停仪王倒是不同。”

    霍愔见她这副模样,转了个话头,谄媚道:“你借送书的时候套套近乎?问问他为何要来。”

    善慧也看向她。

    这两个仙人,倒是爱八卦的很。李谣是没这爱好,“要去你自己去。”

    她撇嘴,起身离开。

    偌大的长明殿里,一排一排灯烛静静燃烧着。进出的人大多安静地点上一盏长明灯,望着烛火燃起,站一会儿就走,鲜有人带有笑容。临近的司愿殿跪在蒲团上的妇人闭着眼念念有词,她风姿犹存的脸上爬着细纹,望着青山神画像的双眼虔诚而又流露悲伤。良久,跪坐在旁边的人睁眼,微微偏头望向她。

    她听见了她的愿望。

    只是她没有替她圆满愿望的能力,这愿望,听却帮不上。正如她身在青山寺,身在人间,却什么也做不了,空有这能力。

    李谣是忽然觉得烦闷,走出殿外透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最近总是这样。她从前知道自己有一副人一样的躯体,与凡人没什么不同地活在这人间,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开心。她当时想,大抵是生前过得并不愉悦,所以对能够继续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欣喜。后来,她居然发现原来能听见这世上之人所祈之愿,她乐不可支,如获至宝。

    在山寺中兴味索然的日子里,她最喜欢的就是跪在司愿殿的蒲团上,听来人的愿望。谁在思念谁,又在怀念什么,仿若是打开了一个闸门,将人间情愫流向她,好让她知道,她从前未曾听过的种种该是什么样。

    善慧曾经骂她,总是偷溜来窃听别人愿望作甚。

    霍愔和她冤家路窄,在李谣是以为她要附和之时,反而维护她:“她都有这个能力了,难不成还得让她闭上耳朵不成?能力既然有了,不就是拿来用的吗?你看看她这个样子,好不容易有点人样,她又不做什么坏事儿你管她作甚。”

    善慧两眼一闭,捂住耳朵道:“行了行了,你别说了,爱听就听吧,我不管了。”

    只是现在,又回到以前那样子了。

    活得太久了,反而对日复一日的寻常没有了兴致。

    她还是会像以往那般听愿,只是早就明白,听是一回事,能不能圆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好像一样东西存在久了,成为了习惯,而你一直只能光看着,它存在与否,和我存在与否,似乎都没有关系了。

    她真是,挺让人讨厌的。李谣是无奈苦笑,她挺有自知之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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