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黑暗里头，一抹烛光幽幽亮着。
茶炉罕见地熄着，没有一丝烟火气，让这个本就冷清的茶摊显得更冷清了。
陆云华默默地坐着，手指细细地摩挲着掌中的白瓷瓶，眼底情绪不明。
忽地，她猛地转过身来，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抹青色的身影，慢慢抬起头，是他，正是他。
“别来无恙，句芒君。”陆云华笑着，但泪水从眼角滑落。
句芒往前走了两步，抬手将她腮边的泪轻轻揩去。
陆云华的泪水却像是溃了堤，怎么擦也擦不尽，她好像要将数万年来不曾流过的泪一点一滴全都流出来。
句芒一直没有开口，默默地帮她擦泪，想要抱她，抬起的手却不如如何安放，最终也只能默默收回。
“又回到原点了，是吗？”陆云华后退半步，避开那只长在自己脸上的手。
句芒见她脸上闪过疏离，忽觉心底一痛，那只手僵在空中，一度忘了收回。
句芒就站在那里，心里的伤隐隐在脸上浮现：“云华，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
“千啸出来了，十万年前的封印已被他冲破，如今那片土地上到处哀鸿遍野，生灵涂炭。”
“所以呢？”
句芒说不出口，生生闭上了嘴。
“你们交过手了？”
句芒没有说话，只是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我不走。”
“听我的，走，马上就走，谁找你也不要给回应。”
“你们打了平手？”
句芒叹一口气，仍没有说话。
“他占了上风。”不需对方回答，陆云华说得肯定。
她看着句芒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你听好，我不会离开。”
句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脸急的都红了：“云华！”
“我是破局的关键？”陆云华指着自己问。
句芒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叹了口气，过了很久才开口：“你是变数。”
“想让我做什么？”陆云华盯着他的眼睛。
句芒没有回避，也盯了回去：“离开，越远越好，越快越好。”
陆云华看着他：“千啸他不会伤我。”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可我相信，他仍不会伤我。”
“我希望你离开。”
“为什么?”
“你知道的。”
“可我想听你说。”
“……”
“你说不出口。”
“……”
“罢了，说不说又有什么分别？无非就是不被选择罢了。”
“云华……”还想说什么的句芒突然蹙起眉头，他闭目凝神，猛地睁开眼睛之后匆匆告别，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陆云华站在茶摊外，轻靠在柱上，眼睛望着黑暗，苦笑不已。
这么多年过去了，都说时间是解药，可它偏偏将这一摊事给忘了，一切又回到原点。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甩头，似是想将烦闷甩掉，但没起什么作用。故而干脆走回茶炉边，十分用心在烧起火来。
“火这么旺？有好茶不？来一壶！”一个轻快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陆云华怔了一下，转过身来，果然是千啸。
“怎么？见到我不高兴？看我重获自由不应该乐得蹦起来吗？”
早前被封印的记忆都已经苏醒过来，陆云华看着眼前的人，情绪很是复杂。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不知该骂他一顿还是该给他个欢迎仪式。
千啸见陆云华仍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走过去便敲了一下她的头：“不是吧？不会又将我忘了吧？”
陆云华无奈地扯动嘴角。
千啸见她开始动弹便自己挑了个位置坐下，一副大爷的样子，等着茶水伺候。
陆云华叹了口气，将茶壶提了过去，直接搁在桌上。
千啸看她一眼，倒不介意，自己倒了一碗，一口气喝完：“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啊？难怪没生意，一个茶客都没有。罢了，看在茶好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了。”
陆云华坐到他对面，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
“怎么？我脸上有花？”
“那片土地上的生灵正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好事啊！”
“你说什么？”
“你别这样看着我，死的越多证明我的力量越强大了，这难道不是好事？”
“收手吧。”
“不可能。”
“难道你还想重演数万年前那场……”
“云华，世事早已今非昔比。我不是当年弱小的我了，你放心，这次谁也奈不了我何！”
“苍生何错之有？他们难道就该成为你复仇的牺牲品吗？”
“能为我练功所用，这是他们的造化，我一统六界之功也有他们的一份，这是何等的荣耀！”
“千啸，不要执迷不悟了好吗？人间就在崩溃的边缘，随时都会沦为炼狱，他们何其无辜？”
“无辜？当年我的家人就不无辜？”火龙愤而起身，甩手就要走。
陆云华一把抓住他的手：“千啸，收手！”
千啸挥开陆云华的手，一脸受伤的样子：“云华，当听说你曾为一个叫作银针的茶精挡劫时，我心里真的很高兴。我以为那是你觉得当年亏欠了我，所以你将给我的亏欠补偿到别人身上。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即使要付出的代价很大，也绝不退缩。这个道理，我以为你懂了，难道你不曾吗？”
陆云华言语恳切：“这是两回事，冤冤相报何时了？千啸，放下仇恨，放下心头的执念，让我帮你好不好？”
“帮我？你要如何帮我？”千啸痛苦地大笑。
“我这茶摊名唤‘解忧茶摊’，我亦知你心中执念的缘由，让我为你煮一碗解忧茶好不好？”
“解忧？云华，背在我身上的是血海深仇，压在我心头的是全家冤死的魂！哈哈哈哈哈……你莫不是真的天真到以为一碗茶就可以抹掉过去的一切?”
“千啸！我知道你恨，可是当年那场大战不是屠杀，若不是你一族……”陆云华说着说着突然剧烈地咳了起来。
千啸下意识地过去掺住她，将她扶到桌旁坐下，叹口气，过去的是与非他不想与她争了。
“别走！”陆云华见他转身要走，急忙伸出手去拉，却只是堪堪拉住一点袖子。
“千啸，你尽过心了，你努过力了，就让一切都变成过去。放下执念吧，天高地阔，任你逍遥，不要再继续了。”陆云华声音里满满都是恳求。
千啸冷冷地将她的手拿开：“我以为你很想见我，我以为见到我功力大增你会为我高兴，可我一点也没想到相见的场面会是这个样子。罢了，或许我就不该来！”
见千啸的身影开始变淡，陆云华一狠心，手用力上扬。浓重的雾气瞬间从指间散出，绕着千啸旋转，将他整个人缠在烟雾中。
火龙用受伤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身形一动现出原形来，熊熊烈火将缠住自己的烟雾燎开，束缚自散，他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在茶摊消失。
陆云华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千啸离去的方向。她不知道他竟已这般强大，她不知道这背后用了多少无辜生灵的命去填。
一股微不可闻的凉意自脸颊拂过，轻轻吹动腮边的一缕发丝。
陆云华才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一个穿得比茶摊之外的黑暗还要黑的男子，从黑暗中走来。
“玄冥君？”陆云华微微欠身，并不收敛自己的诧异，今晚这茶摊还真是够热闹的。
“好久不见啊，云华姑娘，早听闻你在这无边黑暗中开了个茶摊，还不曾探访过。今天特意来叨扰，可否要杯茶水解解渴啊？”玄冥一进来就四处打量，似是对茶摊很是好奇。
陆云华淡淡地笑着，说声“那是自然。”便转身去取茶壶，可是，她的笑不达眼底。
“请吧，玄冥君。”
一碗清茶摆到了桌边，讨水解渴的人却没有半分喝茶的意思。
玄冥坐在椅上，微微靠在桌边，眉头微微皱起，但并没有开口。
他不说话，陆云华也没有要主动询问的意思，两个人都沉默地坐着。
过了许久，玄冥抬起头来，看着陆云华的眼睛，语调十分沉痛：“云华姑娘可知道火龙已经破了封印，为提升修为不择手段，从前那片生机勃勃的地方如今生灵涂炭。”
“所以呢？”陆云华不惧，看着对方的眼睛反问。
玄冥似是自嘲：“云华姑娘自然是知道的，毕竟火龙与你交情不浅。”
陆云华从虚空中拿了一个碗，给自己倒了一碗茶，轻啜一口之后，头也没抬就问：“玄冥君到底想说什么？”
玄冥叹了口气：“姑娘毕竟与火龙有私交，可否请姑娘与火龙谈谈。若他肯到此为止，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玄冥君不会以为千啸与你们之前的仇恨纠葛是我这个外人去谈次话就可以化解的吧？”陆云华语带嘲讽。
“当然不会如此天真，这次来主要是给姑娘送法器来了。”玄冥将一个通体火红的东西放到桌上。
陆云华只看一眼就心道不好，那东西竟是龙鳞，千啸先辈的龙鳞。
见陆云华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龙鳞，玄冥非常贴心地将它往她跟前又推了推。
“有了这片龙鳞，姑娘就有了可能。它的热不会灼伤你，它的火也不会烧着你，只有你才有近它身的机会，你是唯一有机会的人。”
“你们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接近它，杀了它！就用这片龙鳞，这是那邪物祖上的东西，正正好能克它！”
“所以你们让我利用千啸对我的信任去杀他？”
“云华姑娘，苍生是存是亡全系在你一人身上了。”
“呵……在下不过一个小小的茶精灵，无力承担挽救天下苍生这样的重任，另请高明吧。”陆云华将茶碗往前一推，脸上冷冷的，谢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玄冥一副还想长篇大论大论的样子，但已有梦魂在茶摊外徘徊。他只朝外面看了一眼，心下立马就有了取舍，似乎笃定外面的梦魂可以扭转陆云华的态度，所以只道声告辞便逃也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