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雷嬷嬷,接下来的几天,云锦在梧桐小院内悠闲的过着小日子,无聊了就找人来吃着火锅,打打牌,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出门。
她正想怎么找机会出门转转,岂料,这天半夜子时,她睡得正酣,却被孔嬷嬷叫起来,又匆匆忙忙地上了一架轻便朴素的小马车。马车晃晃悠悠走着,外面乌漆麻黑,不一会她就困得又睡了起来。等她睁眼之后,天早已大亮,也早已出了圣京主城!
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到车边跟着一个骑马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眼神坚毅的目视前方,一身蓝灰色的棉布便衣。虽然穿着朴素但是也难以掩饰与生俱来的贵胄气质。
这人正是宇都皓。宇都皓似乎感觉有人在注意自己,头微微侧过,冷冷的斜视了一下右下方。
云锦竟然被这一眼斜视吓到,连忙撂下帘子,心里非议:这人背后还长着眼睛不成,他怎么察觉我在看他?
她扭头,低声问身边跟着的孔嬷嬷:
“宇都将军什么时候出现的?我记得出门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
孔嬷嬷:“老奴也不知,出外城大门的时候还未见到,过了刚才的小树林,将军就忽然跟上来了”
马车沿着圣都郊外的小路不快不慢的走着,快到了晌午,车夫扭头问道:
“孔嬷嬷,前面路边有个小茶铺,要不要下来歇歇”
孔嬷嬷:“好”
昨天夜里云锦没有留意车夫,她现在听声音觉得车夫很年轻,她随口问孔嬷嬷
“嬷嬷,赶车的是何人?”
孔嬷嬷低声慢悠悠的说:
“那是小乙,他是宇都家的私奴”
云锦:“私奴?如何得知?”
云锦知晓大兴还保留着奴制,只是她不明白如何辨别一个人是奴隶还是自由人,她有些不解,孔嬷嬷看出她的疑惑,解释道:
“小乙自幼跟着二公子出入皇宫,手背上有宇都家的标志,姑娘年轻,又在觉华部长大,怕是对这边的许多风土人情不了解。
在这大兴,每个百年的世家都会有自己的图腾。比如皇家的是玄鸟,宇都家是双头狼,合雀家是白头山雀,阴修家是衔尾蛇,还有青州胡家是九尾狐,楚州沈家的太阳。
各个世家的私奴都会烙上或者刺上各家图腾,刺上的多数是世代家奴,或则自愿为奴。烙上的多是战俘或者被买来的奴隶。
男子一般裸露在外,女子的会隐蔽些……一旦为奴,无论你以前身份多么尊贵,哪怕是出自皇族,之后也只能受人轻贱,脱不了奴籍,所有的财产只能归主人所有。”
说着孔嬷嬷挽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她上臂的九朵云刺青图腾!时隔久远,人老皮松,那刺青都有些掉色模糊了。她放下衣袖又低声说
“不满您说,当初风云家在大兴也是有族徽的,是九朵云!我就是风云家的私奴!”
云锦惊讶的望着孔嬷嬷。
孔嬷嬷好像看出她的想法又说到
“想必你会吃惊,别说这整个皇宫,现在就是整个大兴恐怕都找不出第二个带九朵云刺青的人了。
百年了,我祖上得惠于高祖文孝皇后,她是风云家的传奇女子,按辈分,她该是你曾姑祖母了吧,我祖上是自愿为她的私奴,我家世代都会自愿刺上九朵云,是可惜到我这辈,战死的战死,殉葬的殉葬,只剩下我一个孤老婆子了”
高祖文孝皇后,名为风云秀,风云氏在大兴被称为神族,也是源于风云秀。据说,风云秀可以预测天气,发明了火药,通晓军事,她帮高祖皇帝建立大兴王朝。大兴开国之后,她又创立了科举选拔制度,一改贵族世家满朝堂的局面,甚至修改法律,让女子也可以有土地私产,主张人人平等、婚姻自由。
云锦觉得风云秀应该是早她一步穿越而来,学识和才华也远远在她之上。可这个世界的残酷远远超出她们的想象,风云秀的许多主张最终被世间不容,那是一种被命运驱使的无奈。想到此,云锦拉起孔嬷嬷的手,久久没有放下。
旁边的可儿见她如此,傻呵呵的仰着小脸撒娇一样的说到:
“您怎么不问问我呢?我可是皇族的玄鸟”
说完也挽起袖子给云锦看自己的刺青。云锦摇摇头:
“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儿却仰着脸,撇了撇嘴说着:
“姑娘是不知道,在大兴这地界上,奴隶也是有个高低贵贱之分的,好比孔嬷嬷,因为你家是神族,所以就算是你家的奴隶也是备受人尊重,也受皇家礼待。除此之外,皇族和宇都家的私奴,出来都会被人高看一眼,有些甚至比那些末流的贵族小姐、公子还要有面子的。”
此话云锦倒是理解,可儿还想叽叽喳喳的继续说,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孔嬷嬷掀开车帘子,看了看,是到了歇脚的路边茶铺,她们走的是官道,路上来往也有些车辆。等云锦下了马车,她仔细留意了一下小乙。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身体壮实的如小牛犊,脸色黝黑,长相老实,嘴唇厚实,他穿着深蓝色的麻布棉衣,一条深色长裤,一双靴子沾满了尘土。手上已经捆绑了蓝布条,那布条是新的,云锦估计他是临时起意才绑上,为了掩饰手背上的刺青。
云锦见他跟宇都皓耳边嘀咕了几句,转身便跟茶铺的老板说
“老板,要四壶你们最好的茶,二十张酥饼”
这间茶铺不大,是在路边搭建的棚子,棚内两张小桌子,棚外两张。宇都皓和小乙坐一桌,云锦与孔嬷嬷和可儿坐一张桌。
不到一会,茶老板便备好了东西,他刚要把一份端给云锦那桌,却被小乙叫住了,只见小乙把每个酥饼掰了一点点尝了尝,茶水也喝了一口,然后示意茶老板端过去。
一路舟车劳顿,云锦确实又冷又饿,酥脆的糖酥饼就着热乎乎的茶水,竟然别有一番滋味。
云锦正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宇都皓突然刷的一下子就窜到云锦的身边,云锦转身扭头,只见他单手擒住一个壮汉,那壮汉正举着刀像她劈来。
宇都皓一个反手便把他按在地上,另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刀,干净利落的把人解决在云锦面前,云锦瞬间被吓得脸色惨白。
还没等云锦反应过来,不知从那里又冲出六个蒙面大汉,他们举刀就砍过来,宇都皓提着那把血淋淋的刀,便跟他们打起来。
一旁的小乙悠闲的的嚼着酥饼,不时的扭头看看那群人,屁股都没离开过凳子,还不停的替他们惋惜得摇摇头。
宇都皓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这几个壮汉解决掉了,小乙见这群人都被撂倒了,他这才慢悠悠的拿起自己最后一张饼,起身走上前,一边吃着一边查验尸首。他嚼着饼,嘟囔着说:
“主子,这都是死士,查不出是哪路的”
听此,宇都皓淡淡的说道:
“雍州的”
小乙惊呼道:
“主子怎么知道的,我怎么没看出来?”
宇都皓又言:“看耳朵。”
小乙又细细的扒拉着,看着七个尸体的耳朵,又惊呼:
“还是主子厉害”
他边说边一脸谄媚的笑着
这七个人的耳朵咋一看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细看就会发现每个人的左耳有一个细小的耳洞。这个时代,男子有耳洞的并不常见,只有雍州一个不起眼的世家有如此家规,那就是,男子在三岁便必须穿耳洞带耳饰的。雁过必留痕,生活的习惯也必然会在你的身上留上印记,就算多么刻意也免除不了。
宇都皓对小乙拍的特别响的马屁没有丝毫反应,只是开始淡定的吃东西。
而这边,云锦三个人以及茶老板已经被惊到下巴,这电光火石之间,居然死了七个人!
宇都皓坐在云锦的对面,脸上还留着被溅到的血。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似有似无的瞟了云锦一眼问道:
“你还好吧……”
“嗯”
云锦答着,这才缓过神来,也明白了商勤那日说的,这一路凶险是何意。她当时还单纯的以为这一路会充满阴谋阳谋,那成想到面对的居然是一次次的截杀。最多的一次,宇都皓解决了近百人。云锦也彻底明白,宇都皓为什么被称为‘阎罗’了。这些被派来杀她的人,简直就是来阎王殿报道一样。可究竟是何人要杀她?!难道跟诬陷她的是同一伙人。她不由得问道:
“将军可知是何人要杀我?”
宇都皓只是摇头,不知是真的不知道是谁还是不愿意说。
云锦接着问到:
“将军刚刚说他们是雍州的,难道是西康王?”
在云锦的记忆中,西康王坐拥百万大军,野心勃勃,先帝在位时就一直怕他拥兵自立,几十年来对他恩威并施,更是扶持着梁州的靖宁王,让他们彼此牵制。老皇帝去世前,更觉得雍州是留给儿子的隐患。
现在当朝的皇帝,对西康王同样忌惮。与此同时,西康王也是紧盯着朝廷的一举一动,安插了无数眼线在圣京。
云锦嫁入大兴,对西康王的不利之势,首当其冲。
刚刚,宇都皓又确定此伙人恰恰是雍州的,她不难想到是西康王想要她的命,只是西康王真的就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刺杀她?她盯着宇都皓等一个回答。
宇都皓却低着头只顾喝茶,头也不抬。好一会,轻声的说:
“未知全貌,不敢断言”
云锦听此,心底道:这人可真是人如其字,难以亲近。她正想着怎么套出宇都皓的话,那边可儿和小乙却吵了起来。
起因是那几具尸体,其中还有一个人被宇都皓划穿腹部,又被小乙好一阵翻腾,肠子留了一地,可儿见状忍了又忍,可还是“哇”的一下吐了出来。
小乙撇了可儿一眼,不屑的说
“嘿,女人就是麻烦!”
可儿恶狠狠的瞪着他,忍着恶心,回嘴道:
“你才是麻烦,你全家都是麻烦!女人怎么了?你不是你娘养大的?”
“嘿,我还真不是,我是狼养大的,怎么地?”
“狼崽子”
“嘿,那你就是羊羔子”
“你,你,你狼崽子”
“羊羔子”
“狼崽子”
“羊羔子”
话已到此,云锦见二人没完没了,连忙叫住可儿。可儿这才气嘟嘟的闭上嘴。不过,两人的梁子结是解上了,此后这一路,小乙说东,可儿就会往西。俩人一言不合就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吵嘴,吵急了,可儿就上去捶他,可是她那小拳头对于小乙来说简直就是挠痒痒一般。
一旁的宇都皓跟看不见他俩一样,云锦觉得听他俩吵架也挺解闷子的,就放任不管。只有孔嬷嬷见他们实在闹腾的太欢才会劝止几句。
半路冲出来的杀手,让这五个本来格格不入的人瞬间亲厚了许多。虽然宇都皓一路也不说几句话,但是云锦觉得有他在,莫名的安心。
这次遇袭之后,接连的四五天一直有陆陆续续的人冒出来,面对这时不时的明刀暗箭,宇都皓决定弃了官道改了山路,他们一行人这才总算消停了几天。
十余日的时间,马车已经行驶到了豫州境内,小乙悠闲的赶着车,穿过前面的山岭,就到了吴县。小乙心想着等到了吴县,就跟主子提议好好歇一歇。
小乙正美好的幻想着时,突然间从山林的四面八法冲出八九十个黑衣蒙面大汉。一瞬间把马车和骑马的宇都皓团团围住,喊杀声一片。
宇都皓骑在马上,拉住缰绳。环视一周,见对方人数众多,便在马上弯腰,猴子捞月一般,从马车的车底抽出一杆银枪来!
起身之际,对着车内的云锦说道:“别出来”又冲着小乙喊道:“护好了,别上来碍事”
说完,提着枪,与那些人缠斗在一起,而那群人采用人海战术把宇都皓团团围住,就在这时又有二十多人从林间冲出来,与小乙打斗起来,其中一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已经登上马车,掀开车帘,一把就拉扯住云锦的衣袖,可儿吓得失声尖叫,孔嬷嬷起身上前要去护住云锦。
此刻,宇都皓宛如天神降临,从马上一跃而起,跳出人群,飞身而来,长枪直接穿过那人的胸膛,回枪之时,那人被拉下马车,那人死拽着云锦,云锦也被带了出来。宇都皓又顺势一把把云锦抱在胸前,另一只手,使着一杆银枪宛如游龙,力速双绝,眼明手快,声东击西,防不胜防。
云锦被宇都皓抱得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又惊又羞臊,脸上也是白一阵红一阵。小乙见此也放开了手脚,主仆二人,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解决了近百人。
可儿见外面没了厮杀声,与孔嬷嬷连忙下车。可儿一脸担心的奔向云锦,宇都皓见此也连忙的松开了臂膀,放开了怀中的人,耳儿刷的一下莫名的红了起来。
“姑娘,你没事吧”
可儿拉着她四处的查看,生怕她伤到。
“你看,没事的”说完,扭头望向宇都皓,嫣然一笑,心中不胜的感激。宇都皓嘴角轻轻地上扬,浅浅的一笑,算是回应。
而另一边,小乙翻腾着近百具的尸体,不免喃喃自语:
“主子,这大路小路都被堵死,感觉他们是料定了咱们的路!天天这样也不是办法啊。要按这递增的人数,没等到日月山呢,天天翻他们,我就该累死了”
“活该累死你!哼”
这边,没等宇都皓说话,可儿便吐槽,刚好,小乙找到一条被砍丢的手臂,听到可儿的咒骂,顺手把那残破的手臂往可儿脚下一丢。虽然可儿这几日天天对着尸体习惯了,但是面对忽如其来的残破血糊糊的肢体,不免惊呼一声,小乙得意的嘿嘿直笑。
宇都皓也早已发觉问题,听到小乙的抱怨,又想起刚才的情形。思考了片刻,道:
“我们去高阳”
小乙听高阳两个字,不可置信的问道:
“啊?去高阳?高阳在南,我们现在一直往西。”
一旁得孔嬷嬷也问道:
“二公子,可是打算改走水路?”
宇都皓点点头,轻轻的“嗯”了一声。
孔嬷嬷:“走水路要进高阳城,要见高阳王的……您?”
宇都皓:“无妨的,嬷嬷放心。”
宇都皓打消了孔嬷嬷的疑虑。
小乙见宇都皓确定了要走高阳,屁颠屁颠的跟上宇都皓,一脸的兴奋难以掩饰,问道:
“主子,我都几年没回过高阳了,咱们多留几天,怎么样?”
宇都皓看了看云锦没有说话,小乙领会了意思
又跑到云锦身边:
“女主子,啊,不对,明山候。”
称呼一出口,小乙才发现自己冒失了,又改了口。那边的听到此称呼的宇都皓莫名的耳根又红透起来,好在无人察觉。
“叫我云锦就行,这样方便。”云锦知道他对自己还有些生疏,替他掩饰着尴尬。
小乙:“嗯,云锦主子,高阳有我亲族,如果可以,咱们多留几日可好?”
可儿听到此话,立刻嘲笑道:
“你不是狼崽子,还有亲族?可笑”
小乙:“我跟主子说话,关你这小娘什么事?”
可儿还要回嘴,云锦立刻示意可儿别再斗嘴,跟小乙说道:
“听说高阳是大兴最繁华的地方,其实我也想逛逛,那咱们就多留几日”
小乙听后又高兴的跑到宇都皓身边说到:
“主子,咱们回高阳了!”
宇都皓环顾了一下四周,又望了望天色,说道:
“我离开片刻”。说完扬鞭而去
云锦见他离开有些不解,只听小乙跟她们解释着:
“你们放心,主子是去断尾巴去了,这附近必然有暗线跟着,这群人跟苍蝇一般,不给他们点颜色,把主子当菩萨了”
可儿感叹着:“呵,他是菩萨?!明明就是个阎王”
只见小乙听后一脸严肃的对可儿道:
“这话,你说给我听,可不能让主子听见。他最忌讳别人说他是阎王”
可儿:“怎么,他那么凶还不许别人说了,再说了,宫里谁不知道他玉面阎王的绰号”
小乙:“凶还不是为了护你们周全,主子是最心善的,你不懂”
可儿:“你懂,你最懂,你个马屁蛔虫精”
小乙:“我是马屁精,那你就是兔子精!”
可儿:“我怎么是兔子精,你说!”
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可儿就开始追着小乙打。围着马车兜圈,最后可儿累的气喘吁吁也没抡着小乙一拳。小乙叉着腰,咧着嘴,嘲笑着可儿。可儿气得瞪圆了眼,最后还是孔嬷嬷出来劝和,俩人才消停下来。
另一边,也不知道是敌人太弱,还是宇都皓太强。可儿和小乙才安静下来,只见宇都皓就回来了。
云锦见他回来,本想上前去问候一句。可是四目相对,宇都皓瞬间躲避开云锦的目光。云锦见状只好讪讪的上了马车。
马车上,早已坐好的孔嬷嬷递给她半袋子肉干和两块酥饼。关切道:
“这山路怕是还要赶一阵,姑娘饿了吧……”
云锦接过,道:“嗯,没小乙还带了肉干!”
孔嬷嬷笑呵呵的说:“小乙这孩子,粗中有细,是个好孩子”
云锦嚼着肉干,试问着:
“刚刚听嬷嬷的话,将军对高阳城似乎很避讳。”
“唉……”
孔嬷嬷轻轻的叹了口气,掀起马车的窗口的帘子,望着车边骑马的宇都皓挺拔的身姿,不禁摇摇头,撂下帘子,低声的说道: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是说来话长,等晚上到驿馆,老婆在慢慢说给你听吧……”
云锦也不是心急的人,笑着点点头。
马车晃悠悠的在原本的山路上转了个弯,往的高阳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