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通往刑部的甬道上，两个太监提着宫灯，剪影投射在红色的宫墙上，一前一后。
乔潇云没有想到自己一个太子，要打扮成这沟壑里最恶心之人的样子，可是为了老师的安危，他只能忍受屈辱。
郭负没有杀老师，是因为三朝老臣他的关系网太多了，不能引起文臣与司礼监之间的矛盾，况且他知道大德也不希望张盟死，因为他和佩公公关系颇深，佩公公知道他那命根子。
乔潇云瞥了眼身后的那个缩着肩膀的小太监，白小香垂着头，弯着腰，俨然一个小太监的样子。
二人走出甬道，马上临近刑部门口，对面走过来一个同样身穿太监服饰的人。
乔潇云面色凝重，白小香轻声道：“要不要回去？”
“住嘴。”
乔潇云呵住白小香，侧身站在路边，因为他看到对面人的服饰是司礼监的人，从服饰看不是一般的太监，起码是个管事。
白小香让雪柔找到的衣服就是最低等的太监，雪柔告诉她夜里三更左右会有巡夜小太监。
她抬眸偷看了对面走过来的人，“是大德身边的小太监。”
他来做什么？那日他到底在大德耳边身边说的什么？
白小香思索的工夫，对面人已经走进。
小太监发现刑部门口出现了两个身材悬殊的小太监，好奇的走近。
乔潇云垂手，衣袖中软刃掉入手中。
白小香贴在乔潇云身边，屏住呼吸。
小太监提着宫灯越走越近，灰暗的影子交错在两个影子中间，慢慢的靠近，靠近。
乔潇云的手青筋暴起，握紧软刃。
“二皇子，您干嘛去？”
小太监回身看到乔沛的双眸正看着他。
“这个我喜欢。”伸手要拿他手中的宫灯。
贴身宫女紫凝皱眉，挡住乔沛，“殿下，我们不玩了，我们去看娘娘吧！”
“见过二殿下。”
小太监跪地行礼。
乔沛疯了但是他毕竟是皇子，郭负也不敢动杀心，但是司礼监的人都知道，他打死过几个笑话他的太监，就是因为背后笑他，他就让人乱棍打死。
宫中人都知道自从化妃被皇上打入冷宫，原来就有头疾的二殿下就疯了，从此温润如玉的二殿下就变了性。
小太监此时看到乔沛，双腿发抖，他从他双眸中看到了冷光，扔下宫灯一溜烟的跑了。
消失在黑暗中。
白小香偷偷的瞄了眼正看向乔潇云的乔沛。
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白小香随着他眼波流动的双眸，余光瞥了眼乔潇云。
他低头看着乔沛的影子慢慢将他的身影覆盖，那个温润如玉的弟弟如今便成了疯子。
他不信。
“房子好高啊，我要你陪我去上去看看。”乔沛抓住乔潇云那只握着软刃的手腕，不小隔着衣袖的腕子心触碰到那个刀尖。
乔潇云手一抖，向后退了半步，将头垂下，他不想让这个不染尘世的弟弟陷入更大的困境。
乔沛蹲下身看着他的双眸，两个皇子四目相对。
“哈哈哈，你是大鱼儿，你好好游啊，才有好吃的。”乔沛将那只被刺伤的手腕缩进衣袖。
紫凝忽然从那袖子上看到了渗出的血渍，“二殿下，你怎么了？”
“我还有去兰花林玩，那里好玩。”边说边朝着兰花林的方向奔去。
紫凝紧随其后。
乔潇云眼中闪出凌厉的眸光，看了眼远处疯癫奔跑的乔沛。
“走。”
刑部门口一个提着食盒的小太监正看着他们。
“你们是不想活了吗？如果张阁老有个事，我们这贱命一百个也不行。”
贱命？
白小香瞥了眼乔潇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白小香从怀里掏出那块令牌，他知道这个小太监肯定是吕阁老安排的，可是吕阁老是文臣怎么和司礼监的人能有关系。
“李效？”
他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个人，但不容他多想。
门口的小太监放下手中的食盒，小步走到他们身边。
抬头看向乔潇云的那云眼，小太监双腿打颤，被乔潇云一把扶住。
白小香将令牌给他看了一眼，就听身后两个守卫喊道。
“公公你还不快点。”
“来啦来啊，催命啊”，边回答着首位边招手身侧的二人跟上。
走到门前有从怀里掏出一个银袋子塞到守卫手里，守卫习惯性的接过，迅速揣进怀里。”
黑暗潮湿的刑部监狱，一个一个囚犯如同待宰的羔羊，蜷缩在黑暗的角落，没有一丝生气，仿佛认了自己的命运。
严酷的刑罚也早已经让这些人没有了一点尊严和生气，他们不是认了，是无奈。
乔潇云和白小香跟着提着食盒的小太监走到了牢房的尽头，那个最黑最潮湿的角落。
一个穿着囚服，满头白发披散的人蜷缩在角落，全身颤抖，口中不时喷出白沫。
“老师，老师。”
乔潇云冲击了牢房，将倒地的老者抱入怀中，“老师，谁干的？”
白小香知道肯定是李公公安排好的，将牢房们提前打开，以便殿节省时间。
白发老者使尽全力将乔潇云推开，你快走，快走。
乔潇云将张盟扶起，靠在墙边，将他的散发捋到两边，才发现那双眼早已经是两个深不见底洞。
他身子一霎。
“老师，您难道不是在等我？”
张盟拼命的咳嗽，满嘴的白沫子吐了满身，能看出是刚刚发生的事情，白小香从衣衫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入张盟口中。
顿时，张盟气息平稳。
白小香看着要冲她发火的乔潇云摇了摇头，“你有话赶紧问，有事我们回去再说。”
张盟闭上那没有眼珠的眼皮，“殿下，您一定要亲眼看到皇上，我们被郭负阻拦，所有要面圣的都被她阻拦。”
乔潇云知道父皇被郭负安排在夕经殿，但是没想到这些老臣之前也没有见到。
“老师，乔沛真的疯了吗？”
乔潇云还是不相信那个聪慧温润的弟弟会疯掉。
张盟侧耳听。
乔潇云看了眼门口站着的太监，扶着张盟的身体让他坐稳了些。
张盟轻声道：“我也不敢揣测，但是我不相信二殿下真的会疯。”
他是太子和二皇子共同的老师，从小看着他们长大，乔沛的虽然迷恋宫殿营建，但是他的机敏和聪慧有时候超过很多世家子弟。
张盟紧紧的抓住乔潇云的手臂，“你要观察他，不要去问，要用心去看去听，任何时候不要贸然行事，很多人的命都在你的手中。”
太监在门口晃动着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老师，五更，大德会带我来看你，我带你离开这里。”
张盟突然冷笑，“大德是最不希望我死的，他能留我到现在，司礼监的人也没人敢动我就是因为，他想知道他那命根子佩公公给藏在哪里了。”
他说着将半残的身体直了直，俯身靠向乔潇云，贴着他耳边，“慧宁殿门口那兰花树下。”
最后一个字刚从张盟的口中说完，张盟忽然捂着胸口不住的喘息。
乔潇云刚想伸手去拉张盟，门口的太监不住的招手让他们赶紧出去。
张盟站起身，使劲全力用那布满皱纹、骨瘦如柴的手抓着乔潇云的衣袖往门口推，“殿下快走，别管我，您一定不要贸然行事，一定要亲眼见到皇上。”
乔潇云沉声道；“我知道，老师。”
白小香看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很痛。
她从来没有见乔潇云如此脆弱过，她不能让他输，在关键时刻不理智。
白小香刚想伸手去拉乔潇云，就被一双大手拉住，走出刑部。
身后不时传出张盟咳喘的声音。
两人穿过甬道，雪柔正在焦急的站在门口，朝着他们的方向望去。
雪柔看到二人朝着永和殿的方向走来，脸上露出了笑容，但她不光看到了殿下和白小香，也看到了二人身后的大德。
五更没到，大德怎么提前来了？雪柔不知道为何。
乔潇云瞥见有人在他们身后，白小香侧脸瞥了眼身边的人，乔潇云仿佛没有感受到身后有人，他走过永和殿门口，雪柔也装作没看见，配合着乔潇云。
白小香清楚的听到那两个字，“慧宁。”
殿下要做什么？他不会是要去看什么命根子？白小香听到身后大德的声音慢慢变小。
雪柔看见大德走过来，弯腰欠身，“德公公。”
大德看着雪柔游离的眼神，微微蹙眉。
“殿下呢，我来带殿下去刑部。”
雪柔深深的呼了口气，将自己的紧张压低到最小的状态，“殿下说去慧宁殿看看锦妃。”
大德知道薛皇后和锦妃关系不错，也知道锦妃身体一直很弱，翻不起什么浪，就没有细问。
“你去叫太子殿下吧，我在刑部等他。”
雪柔欠身，“是，德公公。”
雪柔轻轻的呼出憋在胸口很久的最后一口气，正好被转身看着她的大德看到。
“怎么了？”“在永和殿这几日累了？”
雪柔马上趴在地上，全身颤抖，她领教过司礼监的厉害，曾经一个宫女一个鄙视的眼神被大德看到，翌日就死了，身体的那个专属于女人的器官也被割了。
在这深宫，谁又会关注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的死活，多一个少一个也不会有人发现。
雪柔想到此，全身抖动的更加厉害，头却被一双大手按住。
越压越低，慢慢的贴在地上，她感觉到那不是手。
那是一只脚。
大德眯着眼看着额头已经触碰到地面的雪柔，“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嗯，女婢知道。”
脚从头顶移下。
大德带着两个小太监向着刑部走去。
躲在门内的依云看着雪柔依旧趴在地上，跑来过来。
“姐姐，你没事吧？”
雪柔在依云的搀扶下起身，额头被地面摩擦的全是血渍，她从衣衫内掏出绢帕轻轻的擦了下。
“没事。”
依云垂头看着雪柔，她看到雪柔眼中的泪，她恨自己的懦弱，她不敢出来，她太怕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