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宴这边恰好是一个低头的角度，而阁楼窗又是朝外开的，于是她能十分清晰地看见被放在书桌上的怀表指针又往前走了一格。
与此同时，兔子先生头顶毛绒绒的长耳朵极其危险地向上耸了一下，像慢慢竖起了两根天线，白色的，这代表他的怒气值正在稳定上升。
“……”
随着林宴意味不明的沉默蔓延开来，方纯亦的眼睛都变得有戴上粉色美瞳的效果了，看起来简直像要被她这副迟到还理所当然的无辜样子气疯了一样。
兔子先生瞪圆了他的眼睛，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也跟在鼓了起来，相比其他“诡怪”生气时的怒发冲冠，林宴不合时宜地觉得……
居然，有点萌。
但再给林宴八百个胆子她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哪怕现在林宴的确内心想着，难怪兰陵王打仗要在脸上扣面具、长得太好看有时确实会降低威慑力——
就像林宴现在明知阁楼里的小兔子是个比上部影片状态还要诡异的方纯亦。
然而，林宴还是很难生出警惕之心，所以她难免自我谴责没能经受住传说中的“美色误人”。
“爱丽丝……你听不懂我说话吗。”
被林宴用诡异眼神注视了整整一分钟的方纯亦终于忍不住了，他双唇紧绷许久，才蹦出一句理应是疑问句的陈述句。
而那对白色的兔耳朵此刻更是像要炸毛了一样，显示目前耳朵主人的心情就如同他所表现的那样糟糕透顶。
于是被平白无故扣上“迟到”这顶大帽子的爱丽丝小姐忍辱负重地解释道：
“我听得懂。”
“但真的很抱歉……兔子先生，我实在不知道我耽误了什么，还能请您解释一下吗？”
就在林宴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听到熟悉的广播声响起：
“叮铃铃，当前人数2人，已符合主线之一‘迟到爱丽丝’的开启条件！”
“检测到主要演员已全部到场，接下来将开启主线事件‘迟到爱丽丝’的场景拍摄——”
先前还臭着脸的兔子先生此刻半跪到了书桌上，随后朝窗外伸出一只手，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绅士风度，就像他真的被谁“教导”过一定要有这种东西——尽管目前看来、成效一般。
但好在方纯亦现在还处于小孩子的状态，所以只是稍显有些不情愿……假如换成大的那个，林宴觉得他能表现得像准备优雅地送她去死。
“林·爱丽丝”虽然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但丝毫没有影响行动。
她一只手扶住窗户从乌鸦身上下来，另一只手则试探地递给了朝自己伸手的兔子先生，攥住后，小心翼翼地从窗框外、踩到书桌上。
站定的那一刻，林宴发现兔子先生的白色长耳朵不知什么时候耷拉了下来，有种被许诺过会有糖果但一直拖了很久才终于给了他的委屈巴巴。
就算林宴对她目前的“故事背景”还一无所知，现在都莫名其妙地心生愧疚感。
兔子先生将会撂倒小女孩的怀表表链往旁边一拽，动作很凶，林宴几乎以为他要放出什么“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之类的经典狠话。
可下一秒，小兔子沮丧的、垂头丧气耷拉了下来的长耳朵抽了两下，再开口时语气有些闷闷的，像带着些被强行咽下去的鼻音——
“爱丽丝小姐……你迟到了整整一千零一天。”
这声音让人心都要碎掉了。
而兔子还在毫无气势地质问她：
“因为你的缺席，我的九百九十九次‘非生日聚会’都被取消了……直到今天。”
“现在一切都乱套了，并且所有故事都混在了一起。”
“美丽的小姐，拥有恰当的时间观念是令人称赞的美好品德之一。”
“……爱丽丝小姐？你在听吗？”
林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茫然无措，显然她也没有应对兔子软乎乎指责的经验，这就直接导致“爱丽丝小姐”整个原地宕机。
但好在林宴在方纯亦再度从“委屈的兔子”切换成“愤怒的兔子”之前反应了过来，她赶紧岔开话题：
“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她语气相当诚恳，同时不动声色地一转话锋——
“但是……你们这里居然是过‘非生日聚会’吗？”
黑发女孩手忙脚乱地想从写字台上下来，可对面的兔子完全没有要让出椅子给她垫脚的意思，反倒有些懵地看着她——
“对啊，我还以为你就是特意选在生日的这天来、为了不参加我的‘非生日聚会’。”
说着，兔子先生难过地垂下耳朵，一动不动地贴着椅背，像被深深打击到了一般。
他喃喃道：
“我还以为……你就这么讨厌我的故事。”
林宴简直是百口莫辩，某种程度上她也确实是无妄之灾。
于是“爱丽丝小姐”虚弱地、苍白无力地安慰道——
“啊……真的不是讨厌你的故事，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要来赴这场约。”
这句是真话，除了那个“今天”的具体时刻实际上指三句话前。
林宴干巴巴地试图亡羊补牢：
“如果我现在为你庆祝生日，你会觉得我是在嘲讽你吗？”
“因为按照我们那边的聚会传统……一般庆祝的都是生日来着。”
方纯亦怔愣几秒，重复道：
“……生日？”
“你们那边过的是‘生日’？”
黑发女孩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她声音轻了点，像怕惊扰到兔子的思考：
“是的，我们过的都是生日。”
“所以……我可以祝你生日快乐吗？兔子先生？”
兔耳朵茫然地抖了抖，像是不太明白“生日”“快乐”和“祝”组合起来的意义，但他很尊重不同故事里的文化差异，于是道：
“好吧……那么，爱丽丝小姐。”
“谢谢你的祝福。”
“也祝你非生日快乐。”
兔子先生和爱丽丝小姐鸡同鸭讲地就当前的故事线达成了一致，终于可以开始推剧情——至少在林宴看来是这样。
因为方纯亦开始收拾他那张可以随时变乌鸦的书桌，同时将怀表再次挂在了脖子上，这个造型说实话有点蠢，但如果是他这张脸又会好一点。
阁楼的另外半边被一分为二，一半是书柜，另一半则是衣柜，林宴一进来就觉得这里比她进场时的“另一间阁楼”要逼仄得多，所以她一开始甚至没认出来这两个是相同大小的阁楼空间。
……但现在她认出来了，问题就更大了。
毕竟林宴一开始觉得方纯亦和林三霄不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就包括这次的影片只有一栋房子大小的“拍摄场景”。
加上影片进场的画风又很纯真童趣，完全不像类似“暴风雪山庄”的恐怖片格式——小胖子也很难让人心生警惕之心吧，哪怕林宴自己也变成了小女孩。
何况吴铭也说了，最近正在对诡怪论坛进行“真善美”一揽子计划整改，所以林宴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标志性“童话版”鬼片审核尺度……
以至于有“360大仙”的数据库分析作保，林宴都一点儿没把这部影片和他们二人联系在一起。
可方纯亦在这里。
力量暂时看不出来有没有被削减，心智反正是直接被削到了和外表极其匹配的地步——
《人间生死棋》过后，林宴几乎对失忆版的方纯亦留下“难以沟通”的心理阴影了。
但好在小时候的方纯亦比长大后的那个要好对付的多，这让林宴又是恍然又是苦中作乐地想，幸亏自己进来时碰到的只是愤怒又委屈的小兔子、而非黑化且不听人话的大兔子……
林宴显然忘记了，这种“不幸中的万幸”情况出现，或许也有那本《爱丽丝梦游仙境》还被知名欧皇经手过的缘故。
兔子先生漫不经心地跺了跺脚，反常识的魔法风暴立刻将对面柜子打开，连书带裙子一起席卷了这间看似逼仄、实则也确实逼仄的小阁楼。
“嗯……嗯？”
林宴被魔法风暴带着转了三圈，像灰姑娘变身一样。
就在她觉得自己要被转成呼啦圈的时候，这阵风终于停下了。
不知何时换上条纹马甲背心、披上蓝色小西装的长耳朵兔微微低头朝她这边看来，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道：
“唔，蓝色确实适合你。”
“走吧，爱丽丝小姐，留给我们‘观光故事’的时间不多了。”
林宴一言难尽地审视了一下自己依然是黑色的头发，然后更一言难尽地研究了一下身上这件自带白色罩裙的蓝色蓬蓬裙。
下一秒，她深明大义地拍了拍衣角，恍惚间觉得自己在进行什么过家家与少儿舞台剧的联合演出。
黑发女孩晃了晃脑袋，仿佛这样就能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去。
她跟上方纯亦的脚步。
当然，比起方纯亦变成兔子这件事，林宴还是更加在意这位“兔子先生”手里拿着的那本明显发挥了“导游手册”作用的、无比熟悉的杂志：《惊奇一刻：来自童年的诡画册》。
“惊奇一刻”确实是老牌杂志了，比如《墓邻友好》里就有疑似它姊妹篇的《惊奇一刻：你所不知道的校园诡谈》，而《诡画册》则在林宴小时候起就被老师视为“禁书”——但显然林宴没有当回事。
所以，这也是她当初忽悠方纯亦自己是“吓人天赋型选手”的原因之一。
耳濡目染，怎么不算天赋呢。
但现在……
难道“爱丽丝”要去参加的是什么诡怪聚会吗？
就像银月庄园最后的“万圣夜”那样？
林宴脑海闪过《校园诡谈》的那页十指扣笔的灵魂插图，一时间眼皮狂跳。
但与此同时，她忽然也有点明白，为什么方纯亦会选择在这间阁楼里当一只拥有怀表的兔子了。
因为。
她错过的是他的童年，一整个还能作为“人”的童年。
因为。
她错过的是他的少年，一整个结识各种诡怪的少年。
所以。
这是属于方纯亦记忆里的，孤独的、阁楼里的一千零一夜。
所以。
或许他也就是在类似的地方，掐着表，一天天数着和她的见面。
而就像兔子先生所抱怨的那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概从他期盼着她会在某个瞬间出现开始——
她就迟到了。
林宴眨了眨眼。
爱丽丝小姐眨了眨眼。
她轻轻道——
“您等等我。”
不知在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