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先生表现出了一个“绅士”应有的风度，他放慢了脚步，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脖子上挂着的怀表。

    ——但看怀表再多遍、都不会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那就是现在爱丽丝已经迟到了。

    方纯亦打开阁楼门，出现的却不是楼梯，而是直接前往森林的一条小径，显然这是他给爱丽丝抄的“近路”，一切都在按照最快的节奏往下走，只除了……

    “我们要往哪去？”

    黑发女孩跟在兔子身后，努力忽略对方头上时不时竖起的长耳朵，小心地发问。

    与此同时，林宴也在观察她脚下走着的这条路。

    路是由不规则深灰色石板铺成的，可连接在石板与石板中间的，却是一块块随心所欲的小碎片。

    这些小碎片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甚至仔细看去，里面还有摇晃的、奔跑的黑影，就像能储存动态影像的魔法石。

    方纯亦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林宴。

    兔子的耳朵微微前倾，目光微微流露出好奇之意，似乎对她刚刚提出的问题饶有兴趣，并且此刻生出了些许不太合时宜的探究欲。

    他道：

    “唔……那么，爱丽丝。”

    “你想往哪去呢？”

    林宴被方纯亦问住了。

    ——她怎么会知道要往哪去？她在跟着他走啊！

    而兔子先生却自顾自地解释道：

    “爱丽丝小姐，我正在带你走‘记忆石板路’，这是通往‘故事森林’最快的路，并且也只有我能带你走。”

    “‘记忆石板路’会把你听说的、看过的、或是经历过的那些‘故事’全部铺在你的脚下。”

    “它会把你认为最重要的、最精彩的瞬间，单独储存在彩色的时间碎片里；而把你认为无关紧要的、或是已经遗忘的那些记忆，全部变成深灰色石块……”

    “所以，我们会去到，你最想读的那个故事里——但你迟到了，所以极有可能故事的数量会从‘那个’变成‘那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林宴总觉得在开始走这条“记忆石板路”之后，方纯亦似乎长高了一点。

    但林宴现在暂时还没有时间来走神思考这件事，不然她面前的兔子先生会再次批评她此刻的不专注。

    “你想往哪去呢，爱丽丝？”

    兔子微微低头，又把这个问题问了一遍。

    可爱丽丝小姐张了张嘴，未发一言。

    于是兔子也不再询问，而是沉默地带着她向前走。

    ——反正，走到深灰色石板铺到的路的尽头，他总会知道她想去哪里。

    因为，这本故事书叫《爱丽丝梦游仙境》。

    所以，阁楼以外，一切从爱丽丝开始。

    ……

    “吱呀——”

    4号演员王聪终于在地下室等到了他的救兵，虽然以往常在影片的运气为参考，发生这种情况对他来说不能说是匪夷所思，只能说是“天方夜谭”——

    但当他看到给自己开门的女孩是庄梦遥时，这人的表情又从一开始的“此事必定有诈”变成了现在的“那就还挺合理”，堪称古希腊掌管表情管理的神。

    简单交流一番后，这位日常匹配到高危角色词条的“地下室”选手，给出了自己“深入腹地”寻找线索的经验之谈。

    王聪道：

    “通常情况下，我这边行动的限制越大，说明我匹配到的场景越贴近影片拍摄的BOSS区。”

    譬如《绯事时刊》，李家大概一个人有八双眼睛，他作为“明哲保身的私人医生”几乎是插翅难飞，如果当时没有祝逍联系他，根本别想和林宴这边的“主线剧情”接轨。

    王聪心有余悸地呼出一口气，接着道——

    “而与此相对应，我的角色词条离真正会被拍摄的剧情‘主线’就越远，有点类似影片里的明暗线。”

    庄梦遥不明觉厉地点点头，随后灵魂一问：

    “好的王哥，那你现在算限制大还是限制小？”

    庄梦遥想起林宴之前嘱咐过自己的“接力拍摄论”，于是赶紧同步给同场队友：

    “宴姐已经出发去拍摄她那边的主线了，是从阁楼找到故事书开始的，她一开场选的就是阁楼。”

    “……王哥你的书名字是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宴姐说这次很可能是先后触发故事线、然后按顺序拍摄的。”

    “林宴已经开始拍摄了？”

    闻言，王聪不由得严肃起来。

    他道：

    “那我得赶快，下一个应该就是我了。”

    “我第一个匹配到的故事是《灰姑娘》，第二个是《七色花》。”

    “原来如此，那《灰姑娘》被匹配到地下室也的确合理……”

    庄梦遥点了点头。

    “七色花？”

    “你第二个故事也是‘七色花’？”

    庄梦遥猛地抬眼看向对面，像突然抓住了什么主线脉络的中心。

    王聪眼神茫然一瞬，紧接着迅速清明起来：

    “也？”

    “还有谁的第二个故事，也是《七色花》？”

    庄梦遥带下阁楼的小“煤油灯”骤然一闪，在二人走上客厅之前，电量终于耗尽。

    灯灭了。

    ……

    “嗯？怎么会这样？”

    正在抄近路前往故事森林的兔子愣住了。

    ——因为他脚下的“记忆石板路”消失了。

    字面意义上的“消失”，无论是象征遗忘的、无关紧要记忆的深灰色石板，还是象征重要精彩瞬间的彩色小碎片，在简单拐过一个弯后，全部消失了。

    而兔子盯着面前的“断裂带”紧皱眉头，刚想转头询问爱丽丝，却发现他们身后的路也慢慢变淡，直到消失不见。

    如果这不是爱丽丝有意使然，那简直像是故事森林对他的挑衅了。

    兔子先生的耳朵再一次高高竖起，并且向后撇去，同时头也微微扬了起来——这是生气的前兆。

    他跺了跺脚，眼睛开始变粉。

    “那个……”

    在即将发飙的兔子身后，林宴十分冒昧地举起了手。

    她刚想说什么，却见兔子冷冷地盯了过来，神情开始有点接近林宴所认识的那个方纯亦——该死，所以这家伙是不是又偷偷长高了一点？

    “兔子先生，我是说，我可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黑发女孩努力端庄地站着，希望能以此来加强接下来发言的可信度。

    兔子审视地看向她，有些挑剔地率先发难——

    “故事森林会使你失忆？”

    不然他无法解释，为什么这条“记忆石板路”，会直接变成“记忆石板”，并且只有他们脚下这一整块。

    林宴：“……”

    林宴：“那倒没有。”

    她忍住自己的吐槽欲，心道你有所不知，失忆的其实另有其人。

    但一回生二回熟，林宴现在处理起这种情况、意外地得心应手。

    于是她道：

    “不是呀，兔子先生。”

    “只是……我最想读的那个故事，我还不知道它写了什么呢。”

    爱丽丝小姐眨了眨眼。

    黑发女孩干净又无辜的眼神，看起来就像只是单纯在好奇一般。

    语气更是轻快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日常失忆的兔子没有意识到这是爱丽丝每次想要忽悠他什么事之前会进行的必要流程——

    甚至连没有失忆的方纯亦都没察觉林宴这一套“组合拳”是完全针对他设置的，而他也确实次次都吃这一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林宴看准时机，把“美颜相机”的技能光环打开，并且毫不犹豫地套在了自己身上。

    正所谓“好刚要用在刀刃上”，此时正在闪闪发金光的“初恋妆效←→真心以换”就证明了这一点。

    “初恋”这个妆效当然不是林宴随便挑的，她在发动技能之前仔细翻阅了所有的妆效栏，但凡有一个妆容带有“纯净”“纯洁”“真诚”之类的形容词，她肯定就把“初恋”优化掉了——

    毕竟这个词怪肉麻的，等方纯亦恢复记忆肯定要拿它来说事，林宴都能想象到这家伙眼睛会弯起怎样满足的弧度……大概不会比在太康医院时小多少。

    但至少此刻。

    林宴睁大自己的眼睛，瞳孔里只倒映着即将在故事森林里“迷路”的兔子。

    不管技能有没有用，对应的限制都是真实的。

    可毕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所以，如果要“真心以换”……

    就这样吧，请注视她的眼睛。

    像现在这样。

    “兔子先生……”

    对面的黑发女孩轻轻道：

    “我最想知道的、是你的故事呀。”

    “可以读吗？”

    让她见识一下吧。

    某只总是用微笑代替沉默的大兔子，究竟在心里写着什么样的故事。

    可小兔子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所以他反常地沉默了。

    她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开口了，语气很笃定——

    “你认识我。”

    这句“认识”自然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林宴也知道，他知道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方纯亦看着对面的黑发女孩，那阵熟悉的心跳同时又回荡在了胸腔——

    他原本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对她迟到九百九十九天的愤怒。

    但其实不是，他发现这其实不是。

    这份心跳缘起于一份同样迟到很久的庆幸。

    庆幸她还是来了。

    庆幸她没有忘记。

    庆幸她出现在了他的故事。

    庆幸他的故事可以从最美好的部分开始，从真正遇见她开始。

    “我可以告诉你。”

    小兔子宣布自己的最终处理方法。

    “但你也要告诉我，你的故事。”

    林宴愣了愣。

    下一秒，她没忍住笑了起来。

    “嗯，那再好不过了。”

    你要用爱去交换爱。

    你要用真心去交换真心。

    你要用自己的故事……去交换他的故事。

    在爱丽丝的梦境里，这是等价的。

    前提是……她刚好是这个故事的爱丽丝。

    而对面的，也刚好是属于她这个故事的兔子先生。

    所以，这其实是属于他们的、同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