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你大声点问我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摸我脖子?”

    芷溟仍然粗鲁地掐着他的手腕,手上的劲儿大了几分。

    宁合也不知道如何搪塞过去,胡思乱想半天才红着脸讷讷道。

    “我好像把你那一块儿弄脏了,我给你擦擦。”

    她被气得不轻,冷冷地瞪着他,猝不及防地在他手掌凸起的部分咬了一口。

    “哎——”

    宁合惊呼一声,没来得及制止,一阵奇痒无比的感觉开始像条小蛇哧溜溜在他心里乱钻,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他想笑,却不敢当着她的面笑出声来,只好默默低下头。

    芷溟突然发觉不知何时开始,这胆小的人族居然也敢随便拿捏她了。

    开口说话的声音霎时间变得冷冷冰冰的。

    “再敢乱碰,我把你手折断。”

    她最后还是放开了他的手,留下了一圈红印子还有一个浅浅的牙印。

    连一点儿油皮都没破的“伤痕”。

    宁合不置可否,他亮晶晶的双眸里还留有一丝狡黠的光,似乎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他才不怕呢,自己早就看出来了,芷溟就是只纸老虎,虽然长得高大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是严格遵守界限从不伤人。

    “好吧。”宁合的嘴角忍不住地上扬着,就好像偷吃了一颗蜜糖。

    可是没开心多久,他就瞧见芷溟转身要往田螺里钻,一时间急得叫嚷了起来。

    “你要是进去了,待会儿我想下床去干活怎么办啊?”

    “那就别干了,受了伤不就得躺着?”芷溟十分无奈。

    “我要洗漱,每天要往水缸里运水,生火做饭,还得编一些竹筐,编穗子,要去院子里给梨树松土。”

    宁合慢条斯理地细数了一遍他每天要干的活计,他想起药钱和梨干的收成,规划着接下来还得多编几个穗子。

    做手工活儿是他唯一能赚些小钱的途径,他的手很巧,时常能被收穗子的杂货铺店老板夸。

    可他忘记要买彩色丝线了。

    他苦恼了一会儿,忽然暗怪自己蠢笨不已,眼前的女人不就能带他来去自如吗?

    芷溟也学聪明了,理直气壮地跟他掰扯。

    “那我不弄柴了,等你好了我就走。”

    与其在这里耗下去,还不如早走早好。

    霎时间宁合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个结,他根本说不出讨价还价的话。

    “那你——”

    “那如果我好不了了呢?”

    宁合用他湿湿的眸子,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他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但他还是想问,为一些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那些心愿去问。

    这双眼睛令芷溟莫名想起一些江底的幼年豚族,她被问得语塞,托着下巴思索许久也找不出什么办法。

    难道要她照顾他一辈子?

    “你放心,即使我真的有天双脚再也不能走,我也会编穗子,我会开始坐轮椅,我会找我……姐姐,总之不会赖着你不放。”

    他被她冷漠旁观的态度激出了眼泪,先不管不顾地自证辩驳了一回。

    芷溟还是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她适才被自己心底的想法吓了一跳——她竟然是有几分想留在陆地上的。

    这个万象世界五彩缤纷,真的要走居然还是有点舍不得。

    “但是你现在,你先帮我把……把膏药贴好。”

    宁合咬着下唇,极度难为情地吐出这句话。

    他倒是想自己贴,但是如今两只脚收回靠近自己的时候都带着隐痛。

    他也不想差遣她干这种事情,可她都要走了,他突然懊恼之前的矜持和暗示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很快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怎么贴?”

    芷溟提起那块扁扁黑黑的东西左看右看,怎么都像一摊凝固的黑泥。

    这玩意儿真的能治脚上的伤?

    宁合用另一只脚把崴的那只脚套着的鞋子蹬掉,露出里面浆洗发白的苎麻袜子,适才在杏子堂的内堂他很用心地擦过了。

    但那酒味还是极度刺鼻,腐臭厚重,他越闻越觉得头皮发麻。

    “你能不能帮我打盆水来。”

    芷溟倒吸一口凉气,颇有些不忿。

    自己成“云衫”了,成了眼前人族的奴仆。

    可他这副孱弱又可怜的样子,迫使她不得不去帮他弄了一盆水。

    此番她还是用的转移诀,连盆带水稳稳当当地旋转到达宁合脚下,连水花也没溅起半分。

    宁合伸手去脱袜子,伤脚痛得他手举在空中又停了下来。

    怎么想干点小事也这么难……

    他心里难受得像是有人在用铁钉猛戳,戳得生疼,很快他眼圈儿就又红了,怔怔地看着芷溟。

    “你帮帮我。”

    芷溟还是蹲下身子帮了他,站久了有些累,便坐在了床旁边的黑木柜上。

    甫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琳琅缤纷折射着淡淡光彩的东西,约摸是水晶雕成一片片树叶的形状又拼凑起来的。

    她还从来没见过黄色的水晶。

    “这是什么?看不出来你还会在卧房里摆这个。”

    她饶有兴致地问道。

    “这是一盏琉璃灯。”宁合眸中的光黯淡了几分。

    这是母父的遗物,认真回想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勾起他的伤感。

    也不是什么好琉璃,很多杂质,放到当铺大约能当十几两银子,当年卖了水田还打算卖这个,后来姐姐做主就到此为止——莫再寻母父身躯了。

    “琉璃?琉璃和水晶是一种东西吗?”

    她的话把他从回忆里拔出来了,他小声回她。

    “不是,琉璃易碎,水晶是不会碎的。”

    芷溟于是默默地往远挪了几分,这要是再碰碎了,这债得还得没完没了。

    秋日的傍晚总是来得很快,外面的天已经变成栗色,混着厚厚的云层,云层透出的玫瑰色余晖正在逐步收敛。

    卧房内变得很昏暗,窗户边仅剩的一点光散在她的长发和微微挑起的下巴上,这道高大颀长的虚影给他一种别样的静谧和安心。

    他忽然荒谬地想着,自己一个人生活忍耐着苦楚忍耐了这许多年,似乎就好像冥冥之中等待着眼前这一刻。

    他的心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又这么平稳过,如同一面皮鼓正在富有韵律地咚咚咚。

    “你去厅堂拿一盏油灯来,我点上让你看。”

    宁合朝她勾起唇角。

    芷溟想了一会儿,伸手就招来了,那盏灯的手柄就像听她的话一样蜷缩在她手掌心。

    “你把这盏灯里的油倒进去,把灯芯也放进去,留出半截在外头,去灶台拿火折子……啊,你不需要火折子。”

    宁合的脚被这冷水冰过之后暂时木得他都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他赶紧马马虎虎擦干了,又找到方才芷溟抽出的膏药贴上去。

    自己也不是完全废了。

    他的心里涌上几分惆怅的欢喜。

    芷溟见他自己贴好了,便转身开始摆弄这盏灯,按照他所说的一步不落的做了,这灯亮起来的光是橘黄色的,像是一团跳跃的花苞。

    “你看墙上。”

    她便抬眼看去,一时愣住。

    墙上有许许多多的细碎耀眼光斑,顺着火苗一跳一跃,像是有灵气有生命的活物。

    “我每次看这盏灯,都觉得那一块很像是蝴蝶。”宁合无限欢欣地对着她指了指右上角。

    “蝴蝶?”

    “蝴蝶春天才有漂亮的,现在都是枯黄色的蝴蝶。”

    宁合仿佛被打开了话匣子。

    “春天的时候梨树会开花,像雪一样,我们这个地方不怎么下雪。”

    他自己每年也卖些梨花给那些做彩笺的书铺,大约能换个半两银子。

    他觉得她那天站在院子里说的话是对的,这些景致确实很漂亮,只不过他司空见惯,又或者是无人分享,见到再漂亮的景致也觉得……有什么呢?

    一切都好像永远不会变,每一年都如此。

    “哦。”

    芷溟淡淡应了他一声,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那灯的光滑外壁。

    果然琉璃和水晶还是不一样的,水晶要打磨成这么圆滑需要很久很久。

    也就是一些族员太闲了才去干这个,都说入了神殿变成人虽然看起来弱了矮小了,一双手却灵巧得很。

    这灵巧的手总得有用武之地,于是也学着人去翻阅典籍,去描绘,去收集记录蚌壳上的花纹。

    梨树,蝴蝶……芷溟心里忽然变得有些烦躁。

    她稳妥地把灯放在一旁,朝着宁合冷声道:“我有些累了。”

    “哦,好。”宁合有些不解她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心里一时陷入不安。

    但他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明天你要记得起来,我想去杂货铺买丝线。”

    他怕她一睡下又是十五天不见人影。

    无论这田螺离他多么近,现今他要走到都很艰难。

    “你敲壳就行了。”一阵困意袭来,芷溟觉得此刻自己的脑子真是沉得很。

    “我不知道我明天会不会好,能不能下床,还是要你来找我。”

    宁合的声音有些闷,他放下了床帐,正要等她进去之后自己好脱去外衣,却见着她打着哈欠挥手把那只田螺移到了床边,到他伸手可触的地方。

    他眨巴眨巴眼睛,这回是真的笑出了声。

    自己好像有些笨了。

    “这样……就行。”芷溟不再跟他多说,一闪身就钻进去了。

    整个世界登时被寂静填满,只有那盏灯还在燃着,宁合出神地望着墙面上翻飞的蝴蝶。

    他好想许愿日子就一直停留在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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