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雪

    隆中大牢。

    顾熙身上的黑衣已被血浸透,几处已然裂开,露出暗红的伤口,些许的血滴滴答答的顺着衣角落到地上。

    昔日富有神采的双眸此刻紧紧地合着,绣眉之间也隆起了小山,面色苍白,双手紧握,似是妄图借此来缓解全身的疼痛。

    狱卒轻轻开口,许是怕惊扰了眼前易碎的姑娘。

    “姑娘,还有一道拶刑,你可还支得住?”

    他做狱卒多年了,第一次见到有女子能有如此毅力。

    一连两日,未停歇过一刻,各种刑法皆往她身上使,她未喊过一声疼。

    明明,主导权在她手上。

    明明,她可以不受这苦的。

    “歇......歇一会儿吧......”

    “好。”

    “你......同我......聊会儿......”

    “好。

    从前,隆中尚未有如今这般安定。

    周边的山匪经常到隆中境内抢劫,百姓苦不堪言。

    可是当时的地方官同山匪有私下交易,他们便容忍着山匪行凶作恶。

    我们亲手写的祈愿状,一次又一次地被拦了下来,根本递不到朝廷那边。

    我们心中有怒气啊,可是无一人能动摇那些山匪。

    就在我们打算认下了的时候,周家站了出来。

    周家家主带着整个家族人,逼着地方官配合他们,将山匪剿了个干净。

    可是,周家人死伤惨重,只余下兄妹二人相依为命。

    好生可怜。”

    顾熙咧了咧嘴角。

    “周家......真是满门忠烈......”

    狱卒轻叹了一声,

    “唉,可是到如今,朝廷都未给周家一个真正的嘉奖......”

    “......会有的。”

    叛乱平定的那一天,真相会昭告天下的。

    是嘉奖,还是簿责,一切都会明了的。

    就像是,这隆冬总会过去,人不能一直烂在旧雪里。

    隆冬,旧雪......

    她可不就烂过一回嘛,那滋味,可不怎么好受。

    前几日都不觉得疼的伤口,突然叫嚣了起来,仿佛是不满,仿佛是心痛。

    恍惚间,她闻到了一阵熟悉的百合花香,深入骨髓,刻骨铭心。

    她努力睁了睁眼,想再看看他,想伸手抓住他的衣袖,让他再无可逃。

    只是,一切都费力的紧。

    当初的他不会为了一个江南顾家女而停留片刻,如今呢?

    概是相同的选择吧。

    即便她顺他意,登上了囚牢,为自己戴上了枷锁。

    即便她伤痕累累,无力舔舐,只能低吟,苦苦哀求。

    她本有自己的傲骨的,本有的。

    “晏禧......喜欢你,好累啊......”

    她惧怕进一步,会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她惧怕退一步,会将他彻底丢失不见。

    在拶刑行刑完毕之后,顾熙再也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唯有一行清泪,搅得人心痛难耐,无以复加。

    戴着面具的晏禧踱步进了刑室内,将手中的令牌示意给狱卒。

    狱卒瞳孔一震,连忙下跪。

    低沉且颤抖的嗓音传出,

    “你念与我,我亲手写刑案。”

    言罢,便拾步朝桌子走去,狱卒不敢耽搁,连忙起身走进。

    那一日,晏禧方才觉得大荣的刑法惨无人道。

    明明有些许的刑罚只是起警示作用,可为什么,他的傻姑娘偏偏挑了最疼最折磨的呢?

    她想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可是,谁给他的傻姑娘一个交代呢?

    写着写着,手越发的颤,写出的字也不成样子。

    黑色的墨硬是呕出红血来,才算罢休。

    他不敢停下来,唯有早点儿写完,他才可以早点带他的傻姑娘走。

    直至最后落下,书刑案者晏冉。

    他才松了笔,将刑案仔细核对了一遍,才递给了狱卒。

    “拿给你的主子。”

    压抑着的心疼似要倾泻而出,颤声却成了出卖他最好的利器。

    狱卒知道,他的任务完成了,便也悄声退下。

    至此,晏禧殷红的眼角才藏无可藏。

    他轻声上前,害怕惊扰了眼前的姑娘。

    缓缓抬手,抚去了泪痕,轻柔地卸去桎梏她的链锁,将她打横抱在怀中,却避开了伤处。

    他的姑娘,不愿意他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所以,他剜心割腕般煎熬地度过了好几天,才敢来隆中寻她。

    那些刑罚,他无法代替,即便他心疼的要死。

    他的姑娘,成了护佑天下之人,懂得了权衡利弊,懂得了一视同仁,他当初教她的,她都学会了。

    可是,他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好似喘不过气来。

    “顾熙,阿晏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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