滞留

    隆中,听雨楼。

    躺在床上的顾熙皱着眉头,紧闭着双眼,苍白的脸蛋显得眉眼更加精致,就像易碎的瓷娃娃。

    立在床头的晏禧垂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姑娘看着。

    半阖着的窗被风吹开,零星的白雪被风席卷了进来,又念念不舍地被风带走。

    晏禧见状,低语道,

    “风雪成双,盼吾君安康。”

    叹了口气,拾步上前,将窗合上,把严冬和琐事全都合在了窗外。

    孝庆帝十三年,隆冬,江南。

    顾熙的脸上毫无血色,披散着青丝,只是着了一身单薄的亵衣,光着脚丫子,立在了窗前。

    只是凑近看,可见白色的亵衣之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迹,从后背,到大腿。

    而不远处的听雨堂,窗前立着身着黑袍的晏禧。

    隔窗而立,她眸子里的情绪,他无法看清,许是冬雪遮挡,许是她真切不愿他看得明白。

    顾熙从未看懂过眼前人,唯独此刻,萦绕在他身边的幽怨是挥之不去的。

    幽怨什么?

    幽怨她让他困顿了整整三年吗?

    自嘲一二,她再未去看遥远的星与月,而是抬起被纱布包裹的双手,将窗户重重地合上。

    尽管,纱布上渗出的殷红,刺痛了晏禧的双眼。

    昨日,醉花楼。

    “诶,阿熙,你今天怎么了,连输十把,再输下去,怕是要叫顾爷爷来赎你咯。”

    九敏凑近顾熙,见她一脸神游的模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神啦回神啦!”

    “哟,这模样,莫不是思春了?”

    江琨把手中的牌随意放在桌子上,背靠椅子,翘起了腿,好生自在。

    顾熙回过神来,恶狠狠地瞅了江琨一眼,将别在腰间的匕首拍在桌上,随后便起了身,朝外走去。

    “作抵押。”

    江琨一耸肩,假声假气地模仿顾熙说一声,

    “作~抵~押~”

    九敏无语一笑,

    “咱大荣未来的状元郎还不赶紧复习功课去?还在这里花天酒地。

    等哪日你荣登榜首,我定要将你的陋习全都抖出去!”

    “你敢!”

    “略略略~”

    顾熙将将出了醉花楼,便朝着一糕点铺走去。

    “老板,我要一份梅花酥。”

    甜甜的语气,同刚刚判若两人。

    老板见是顾熙,连忙放下手上的事,拿起一张油纸,开始包糕点。

    “姑娘,这梅花酥是今天刚上的,早上才采了新鲜的梅花,刚刚制作而成,现下买回去吃,刚刚好!”

    顾熙点了点头,随口问道,

    “老板,您有想法去盛京做买卖吗?”

    “哈哈哈哈姑娘说什么笑,我这啊只是小本生意,怎么入得了盛京人的眼,更别提什么到那做买卖了。”

    她摇了摇头,只笑不语。

    伸手接过老板递过来的糕点,甜甜道了声别之后便转身离去。

    未朝着顾家的方向去,而是走到了一个旮旯里。

    褪下披风,将糕点好生裹好,放在角落里。

    转过身,背靠着墙,双手环胸。

    不过顷刻,几位身着常服的人便聚到了旮旯里。

    领头之人鞠了一礼。

    “顾小姐。”

    顾熙未理,只是单刀直入的问道,

    “你们来江南作何?”

    “三年之期已到,我等前来接丞相归京。”

    “呵,本小姐只知教书先生,不知大荣丞相。”

    面上有多淡定,手心便有多刺痛。

    早在晏禧踏入顾家家门之时,她便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只是,她还没有学会该如何才能不慌张。

    “我便知道,小姐不会让我们好生完成任务的。”

    “别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本小姐,本小姐同你不熟。”

    语落,顾熙便操手而上,同几人打斗了起来。

    可终归,徒手拼不过利刃。

    几番打斗过后,顾熙身上落下了不少伤,可是那几人也没好过。

    “本小姐今日暂且留你们一命,赶紧滚!”

    只有背靠着墙,才能勉强维持住她最后的尊严。

    手边没有趁手的武器,唯一的匕首还抵押给了九敏他们,顾熙不得不在心底暗骂几句。

    “真TM背时!”

    领头之人苍白着一张脸,用右手拖着脱臼的左手。

    “顾小姐,丞相不属于这里!”

    “属于哪里不是由你说了算,本小姐要听他亲口说!”

    “顾小姐,你当他为何当初会千里迢迢至江南?你以为这是命定的赏赐吗?

    不,是他犯错,陛下为了以正视听,才罚他远下江南!”

    那几人何时走的,顾熙不知。

    她的脑海里只萦绕着那句,“陛下为了以正视听,才罚他远下江南!”

    她内心的赏赐,不过是他仕途上的污点......

    虽然,她早有猜测,可是,正真听别人清清楚楚地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受呢?

    原来,随便一个人,都可以无情地嘲笑她的爱意。

    晏禧,喜欢上你,让我丢失了所有的自由和尊严。

    回过神来,将手上的血渍擦在了裙摆处,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了,才低身,将披风裹着的糕点拾了起来。

    解开披风,感受到糕点尚且热乎,她才松了一口气。

    披好披风,将身上所有的伤口遮挡去,她才缓步朝着顾府走去。

    恰好这时,天上开始飘起了零星白雪。

    白雪皑皑覆苍穹,共我白发又一冬。

    晏禧,再留几天,好不好?

    罢了罢了,你留与不留,都不是我能决定的。

    可是,你能跟我说一声吗?

    顾府,阁楼。

    “爷爷,请您把这个拿给晏先生。”

    顾老一挑眉,打趣道,

    “有什么好处?”

    “我私埋的女儿红给你。”

    “哦哟,这么大方,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你背着我干什么了?”

    虽这样说,顾老还是伸手接过顾熙递过来的东西。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二。

    嘀咕了声,“老头都没这好待遇。”

    顾熙咳好几声,似是要呕出心肺来。

    未答,只是鞠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开。

    “嗨这孩子!

    哼,什么时候那晏家小子把你拐走卖了你都不知道!”

    顾府,听雨堂。

    “晏先生啊,南城糕点送过来的,还热乎着。”

    晏禧此时正端坐桌前,仔细批阅着顾熙前几日的功课。

    闻声,放了笔,便起身一礼。

    “多谢顾老。”

    “哈哈哈哈,不用谢。尚且热乎,赶紧吃!”

    自然不用谢,又不是我买的。

    我谢谢您,让我得一罐女儿红。

    “对了晏先生,你几时归京啊?”

    晏禧一顿,“不日便归。”

    顾老心中了然,沉声说道,

    “你既无意于她,便该早做了断。”

    他顾家的姑娘,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最是性格洒脱,但如何,都不该被人戏弄。

    晏禧抿了唇,未答。

    只是一点点解开油纸,看到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梅花酥。

    拾起一块,细细品尝了起来,似是在吃什么琼浆玉露。

    顾老皱了眉,未再多说,转身就走。

    唉,有情人难成一对啊!

    至夜,顾熙便发起了高热。

    整个顾府灯火通明,府中上下所有人似乎都在为顾熙的生病感到担忧。

    只是,那些,都不是顾熙想要的。

    难受极了,她才会无意识地呢喃两句,

    “晏禧,别走,求你……”

    之后数日,顾熙话少了许多,课也好好听了。

    之前的欣喜若狂就像是偷来的,无声无息地又被要了回去。

    听雨堂。

    “顾小姐,近日你的进步很大。”

    顾熙抬眸,轻笑了一声,“多谢先生夸奖。”

    只是,她笑的并不开心。

    望向晏禧的眸子里,盛的情绪也复杂了许多。

    晏禧回望。

    两人不言,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

    顷刻间,波涛汹涌,卷起千层浪万重波。

    突然,顾熙猛地咳了起来,许是扯到了伤口,整张脸又失了血色。

    她疼的缩了身子,双手紧紧地握住,指甲陷进了肉里。

    她在晏禧面前鲜少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只想他能够真切的喜欢她,不喜欢也不怕,但不能可怜她。

    可是,此刻,她确实怕了。

    毕竟,谁会坦然地将照进黑暗里的唯一一抹光给放走呢?

    或是苟且偷生,或是粉身碎骨。

    若是叫她来选,她或许,只会更加奋不顾身。

    晏禧蜷缩了手指,犹豫许久,才靠近了顾熙,抬手轻轻地拍着顾熙的背,给她顺着气。

    至此,便也只能止于此了。

    见她缓过气来,晏禧便也收回了手,又站远了几步。

    顾熙起身,勉强一笑,郑重地朝晏禧鞠了一礼,乃是师生之礼。

    晏禧转了身,不再去看。

    “晏先生,学生告退。”

    往日,她绝不会如此洒脱,她巴不得赖在听雨堂,日日夜夜。

    可如今,她没有身份,再靠近他了。

    留住他,放过他,她都做不到。

    走后,晏禧才落寞的抬了手,感受着掌心残留的最后一抹余温。

    “顾熙,晏冉不想当你的先生了......”

    “顾熙,盼你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翌日,晏禧便驾马归京,再未回头。

    顾熙将将清醒,便察觉到了些什么。

    她知道,她的先生,重归庙堂了,她该替他高兴的。

    只是,这心,怎么这么疼呢?

    她该去送送的,对吧?

    那日,白雪皑皑,没有拦住北归的大雁。

    那日,梅花耀眼,没有掩盖炽热的错爱。

    后来,她只记得,她哭着喊着追了好久好久,直到九敏将她拦下。

    “晏先生不会回头了,他回去加官进爵去了!他不要你了,你理智一点儿!”

    不要她了,为什么不要她了?

    因为她不乖吗?

    顾熙昏过去了好几天,醒来之后,便将自己锁在听雨堂里,一遍又一遍地抄写帝王策。

    帝王策,全篇四千六百五十三字,她抄了整整一百遍。

    大雁滞留江南,总计三年,长达一千零九十五天。

    她遇到他的第一天,便合该是错了。

    晏禧,愿你……

    罢了,她始终无法大大方方地给他祝福,她巴不得没有她的日子里,他百般不适,思念成疾。

    她学不会君子那套,心怀天下。

    她只想做个小人。

    晏禧,你看,你还是没有把我教好,那你怎么就走了呢?你的良心不叫嚣着让你回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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