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姨，我想这些事情，跟我今日拜访的来意并无关联。”叶芷握拳，指甲在制服裙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她试图将话题引回工作。
但李华美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儿子的终身大事，她必须把好关。
叶芷不过是个被豪门玩过的女人，找接盘的老实人找到我们家来了。也不看看我李华美是那么好糊弄的吗？
“叶小姐，既然你今天来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儿子老实、单纯，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你要是宁家的人，我们家考虑一下。我儿子没谈过恋爱，也单纯，他不可能跟你这种豪门豢养的女人结婚。”
叶芷深呼吸。
她刚开口想说些什么，李华美就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家八套房，我未来的儿媳妇，必须得是家世清白，门当户对的。”
叶芷呼气：“好的，李阿姨，这件事交给我处理，您能撤销投诉吗？”
李华美双手抱胸，来回审视叶芷。
只见叶芷拿出手机，打开公放。
未接来电的图标上，一个红色的1很显眼。
叶芷这时候才发现柯瑾瑜给自己打过电话，回想起在车上时宁景行的小动作，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她给柯瑾瑜回电。
柯瑾瑜秒接：“叶芷，忙完了？我已经在总行这边安顿好了，这边环境……”
“柯瑾瑜，我们分手吧。”叶芷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没等柯瑾瑜反应过来，叶芷直接果断地挂了电话。
柯瑾瑜的电话立刻回过来，叶芷挂断。
微信消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叶芷挂断了柯瑾瑜的通话需求，当着李华美的面，把柯瑾瑜删除，拉进黑名单。
她全程带着微笑，态度平和到李华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李阿姨，您看，我已经处理好了。”叶芷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您现在方便撤销投诉吗？”
李华美有些愣神，“你们这种高段位捞女……”
叶芷扬起职业微笑：“李女士，请。”
李华美当着叶芷的面撤销了投诉。
“谢谢您，辛苦了。”叶芷起身，礼貌告别。
李华美喊停她：“等一下。”
叶芷挑眉。
叶芷勾起唇角，她弯腰将购物卡轻轻放在李华美面前：“李阿姨，投诉撤销的事情，相信我们已经达成一致。承诺您的，我会做到。但若后续还有投诉，您儿子在我们银行工作，如果员工的母亲超限投诉我们银行，这对柯瑾瑜的职业发展，并不算好。”
李华美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手，叶芷这么冷静、果断地处理投诉和感情，让她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可怜我儿，天天跟我说什么你温柔，你果然就是看中了我家八套房！还敢拿职业发展威胁我儿！”
叶芷没有回应，只是保持着礼貌地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周处在门口等得焦虑极了，看到叶芷出来，急切地上前询问。
叶芷有气无力地比了个OK的手势，周处意会，忙打电话给刘总汇报，又把叶芷送回到了车上。
叶芷一上车，宁景行就递给了她一杯水：“辛苦了。”
叶芷接过水，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旁，她看着窗外，目光有些放空。
宁景行刚想说什么，察觉到叶芷的情绪不对劲，干脆静静地陪着她，车内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芷突然捂着脸小声呜咽，纤细的肩膀不住地颤抖着。
像是受伤后独自舔舐伤口的小鹿般可怜楚楚。
宁景行心下大乱。
这是怎么了？！
叶芷很少有情绪如此外放的时候，
他试探着将纸巾盒推过去，叶芷没动。
他尝试着开口询问：“怎么了？”
叶芷没有回应，只是哭得更压抑了。
她总是这样，连哭都小心翼翼。
宁景行突然令自己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那一天。
16岁那年，爸妈出车祸，爷爷做主将他从英国接了回来。
临近中秋，云层寥寥，月色朦胧。
他刚还没回到房间，就听到一阵隐约的呜咽声。
循声而至，他看见了一个四肢纤细的女孩儿，蹲在花房的角落里捂着脸压抑地哭。
他的中文只能听说，读和写能力很差，爷爷没跟他商量，直接给他安排在了H市一中，振振有词地说：“我们集团总部在H市，员工中国人占比这么大，你上-个-屁的国际学校。”
宁景行听得懂老师在说什么，看不懂课本上的字，他跟语文老师请教，语文老师给了他一本唐诗三百首，让他先背下来。
少女在秋海棠边压抑地啜泣，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少年宁景行突然就想起来刚背的那首诗——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女孩子就是多愁善感。
不过还挺好看的。
含蓄、隐忍又克制。
像是一幅内敛的仕女图。
他瓮声问道：“喂，你哭什么？”
叶芷抬起头，狼狈地用袖子抹去眼泪，“对不起。”
少女落荒而逃。
后来宁景行才知道，那天叶芷喜欢的舞团来H市巡演，但叔叔的胰腺癌刚化疗过一次，她把自己存了很久的钱全给了婶婶。
18岁的叶芷和26岁的叶芷纤弱的背影重叠在一起。
宁景行只觉得心都快要融化了。
他想抱紧叶芷，他不想让叶芷哭。
他倾身向前，轻轻地拍着叶芷的后背。
肢体接触让叶芷的肩膀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她似乎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宁景行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抽出纸巾，想帮叶芷擦去眼泪。
趴在方向盘上的叶芷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
她突然抬起头，看向宁景行。
宁景行有些紧张，他看向叶芷，咽了咽口水。
叶芷的鼻头红红的，眼睛肿得像最无害的小兔子。
“宁景行，要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分手分得太早了，不甘心是吗？”
“如果你得到全部的我，是不是就能放过我？”
叶芷从呆滞的宁景行手里拿过纸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宁氏希尔顿，可以吗？”
宁景行的身体比思想更诚实。
他猛地靠在椅背上。
叶芷看到了不能描述的变化。
叶芷把手机设置免打扰，启动车子。
导航声响起：“目的地，宁氏希尔顿，距离7.8公里，全程约18分钟，红绿灯15个，当前内部道路，前方路口左转。”
两人登记身份证，拿房卡，无视前台八卦的眼神，叶芷拉着宁景行一往无前。
进房间，叶芷一把拍开了墙上所有的开关，灯光大盛。
宁景行面瘫着脸，跟在她身后。
酒后的男人，面颊微红，头发凌乱，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每一处都像是精心雕刻过一般，合身的西装显得他清贵疏离。
叶芷扯住宁景行的领带：“今年的体检报告发我一份。”
宁景行：“先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发我邮箱。”
“不记得。”
“答应我的，能做到吗？”
“能。”
“做过之后，不要干涉我的生活，不要干涉我的工作，你是宁氏的继承人，我是普通小市民，我的存在是你的负担和拖累，我现在也不能给你提供任何情绪价值。”
宁景行微微皱眉，深深地看着叶芷，似乎在确认她话里的认真。
叶芷继续：“小时候我真的很喜欢你，但现在我很累，我配不上你，我也不喜欢你了。”
“我们现在在酒店。”宁景行打断她。
“是在酒店，但跟爱情无关。做完我们就结束了。”叶芷从包里掏出手机，把宁景行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宁景行把体检报告发给叶芷，补充道：“我没有交过其他女朋友。”
“不用解释，我不在意。”叶芷的尾音被关在浴室之外。
宁景行摸了摸下巴，坐在床边。
几年前的叶芷是因为求而不得而哭，那今天呢？是什么刺激了叶芷？
现有信息不足，宁景行无法判断叶芷情绪失控的原因。
叶芷的手机丁零作响，一条接一条的短信提示音接踵而至。
宁景行眉头紧锁，决定给叶芷一些空间，他深思着叶芷的话和她的行为。
听到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宁景行抬起头，看见叶芷穿着酒店的浴袍走了出来。
她头发随意搭在肩膀上，眼神黯淡无光，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迷茫和厌倦。
她总是一副无害的模样。
明明陪着自己度过父母离去的至暗时刻，陪着自己长大，陪着自己恋爱，却突然断崖式分手，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爸妈已逝不可追，但叶芷，自己绝不会放过她。
宁景行眸色深沉。
真想把她关在家里，让她眼里只有自己，心里只有自己，生活中只有自己啊。
叶芷走到床头柜，拿起手机。“宁景行，你去洗澡吧。”
她关掉大灯、关掉灯带，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动作熟练得像是预演了很多遍。
叶芷轻轻拉起一半的窗帘，让室外的光亮洒进室内，又不至于看到床上。
她看向窗外。
万千荟的霓虹灯闪烁着迷离的光芒，在夜色中闪耀。
浴室的水声哗啦啦传入耳，像极了重逢那天的秋雨。
秋雨沁凉，凉得叶芷心头发颤。
明明那么努力地工作和生活，却要面对宁景行的紧逼和李阿姨的恶意中伤。
原生家庭，是我能选择的吗？为什么要让我承担原生家庭带来的后果？
可这世界就是如此，越是逃避，就越是会被命运紧紧追赶。
叶芷明明想要逃离宁景行，想要将生活回归正规，但却总是被他的影子无处不在地包围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叶芷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窗外霓虹闪烁，眼前是都市的繁华景象。
她的呼吸在窗户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要将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在这一刻，她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李阿姨那高高在上的嘴脸和柯瑾瑜带着真诚的眼神在她的脑海中交替出现，引发了她内心深处的猜忌、冷漠、质疑、鄙视、憎恶、嘲笑、怨毒和委屈。
那句“豪门豢养的女人”也在她的心头回荡，如同利刃般刺痛她的心灵。
这些情绪如同过眼云烟，很快就在她的内心沉淀下来，化为一片平静。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就在这时，手机的嗡嗡声打破了沉默，她低头查看来电显示。
B市的号码，不用猜也知道是柯瑾瑜打来的。
她把这个号码也加入了黑名单，将手机丢到身侧的化妆桌上。
她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纤细、苍白，如同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
叶芷忽然就嗤笑了出来。
豪门豢养的女人。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