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五十七)

    整个魔殿在呼啸的大雨中,仿若深海孤舟不系。雾气弥漫,视线被掩蔽,魔界被隔成另一个绝僻世界。

    晦暗冥渊,众魔失声。

    旋而,无声的阴影投下,又极快往魔殿掠去——是魔君抱着将死圣女的身影。

    余杀听闻风声,六神无主地等在魔殿前,一见容祭和几乎没了气息的鱼寒生,当即面色一变,却只能忍住焦急,道:“魔君,所有东西都准备好了。”

    魔君寝宫中,那专门为他疗伤所用的回元池内,早已添上了满满当当的药材,魔医亦恭候已久。容祭快步入内,把低头观察着鱼寒生的面色,眉心泛起深深的褶皱。

    “君上,耽误不得啊!”魔医看着圣女如此形貌,不由焦急催促道。

    容祭只好把鱼寒生交给魔婢,直到魔婢动手欲褪去她的衣裳,才不得不回避,拉上回元池外的帘幔,坐到外间,有些失神。

    余杀急得团团转,柳玉也以玉的形态飘了出来。

    “魔君还是换身衣裳吧。”余杀道,看着狼狈的容祭,和哪怕是一块玉也难掩黯然的柳玉,终究心底诸如“到底发生了什么?”“圣女怎么会这样?”等等问题都没有问出口。

    容祭指尖微动,衣裳便烘干。

    满室沉寂,余杀站在隔间前,哪怕什么也瞧不见,也止不住地张望。

    不多时,凌乱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外间响起,一袭红衣的海无涯衣摆处还滴着水,背着狂风暴雨中的夜走进,显然也是匆忙赶到这里:“如何了?”

    容祭默然。

    柳玉失声。

    余杀无言。

    没有一人回答他的问题。

    海无涯瞧着这一个个,关键时刻不顶用也就罢了,连个问题也回答不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魔君亲临,还有柳玉从旁协助,竟也能叫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拂袖欲入内察看,却被容祭设法不能向前,心里更为憋闷,只能回转过身,惊疑不定夹杂着怒火一块喷涌而出,言语毫不客气,几乎没指着容祭的鼻子骂:“我当初就说过,擒禄该杀!你偏不忍心,由着她胡作非为!还留下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容祭,你到底知不知道,哪个才是你真正应该保护的人?!”

    越说越是怒意旺盛,海无涯冲上前,竟是一把拽起容祭的衣领,“容祭!你就是个蠢货!”

    “那你呢?”容祭怎能容忍面前这个与自己半斤八两的人如此指责,当即抓住那揪着他衣领的手,青筋暴起,戾气几乎凝成实质,显然也是怒极:“一切究竟是因谁而起?又是谁叫我失去了两个妹妹?曾经的妖族皇子,也不过是个孬种!”

    海无涯一拳打到他的左脸,“那是因为我分得清楚,谁才是我最爱的人!绝不会像你,两个都要,却委屈了最像她的那一个!叫她身陨以后也为你寒心!还放纵那女魔头胡作非为!毁坏她的声名!”

    容祭不甘落后,一拳朝海无涯的右脸去:“我与妺坦自小相伴的兄妹之情,与你狭隘的情爱不一样!两个我都疼爱!两个都是妺坦!如果不是你,一切都还好好的!”

    数百年来的怨气和怒气遇到发作的时机,说是火山喷涌也不为过,两人打得不可开交,拳拳到肉。

    余杀护主,想要帮容祭,却同时被两个人吼了句:“滚开!”

    柳玉背对着他们,对这二人已是无语至极,劝道:“他们两个人的破事,你掺和进去做什么?”

    余杀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见柳玉主动开口,便顺势问:“好好的,圣女为什么会自戕?”

    柳玉冷哼了一声,颇有几分打抱不平的意思,数落道:“她虽是魔界的圣女、世人眼中的女魔头妺坦,可终究也是人族。你想她在那样的情境下,当如何自处?说起来,也是女魔头作孽所致。却不想竟完全由一个不相干的鱼寒生背负化解,说来也是可笑。”忍了忍,柳玉没忍住,还是痛快说出不顾他们颜面的话来:“究其原因,全因魔界的君主不作为,当初的圣女也不作为,才造成今日的后果。白白葬送一条无辜性命,却是为保一个作恶多端的老婆子。”

    若他是人身,此刻看向他只顾泄怒的二人必是满眼犀利的嘲讽。“如今妖族皇室已经乱成一锅粥,依我看,魔界也得完。”

    “你疯了!”余杀当即握住那玉往怀里塞去,“这样的话也敢乱说?”

    柳玉却还没说完:“上位者只顾一己私情,牵扯进多少无辜之人用性命却只成为他们的故事中的点缀。现下,要一个实际上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的鱼寒生承担起一切,算什么东西?我呸!”

    余杀吓得当即捂住胸口,朝容祭和海无涯看去。

    这二人如何没听见柳玉这不加回避掩饰的辛辣话语?一时住了手,虽有些恼羞成怒,到底如今鱼寒生是为弥补他们的错误才陷入生死未卜的境地,便只得用残余的理智压制住想要柳玉为他所言付出代价的冲动。

    “还有鱼寒生,从前我当她也算通透,今日一看也是愚善之辈!这不纯粹是替别人哭丧吗?”柳玉深觉自己气得找不着北了,胆子也格外大,话怎么难听怎么说,路过的蚂蚁都得骂上两句。但其实,心里其实也很有一些敬佩之意,只是关心则乱,便又道:“只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若露出真容自证不是妺坦,那么栖山那边打好的一切基础就都成枉然了。到底,她还是看重与妺坦的情谊和约定。”

    “既要成全不忍之心,又要顾及当日承诺,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终究在鱼寒生身边呆了有一段时日,他多少理解她的想法,虽有不认可,却也无可奈何,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一字一语。

    在外间的争吵不休中,隔间回元池处,魔医也把能用的办法都用上了,却只是吊住了鱼寒生的一口气而已。

    几人听着魔医的回禀,目光中的期许逐渐冷却,

    容祭捏着拳,沉脸问:“何意?”

    魔医当即颤抖着跪了下去,伏首道:“君上!圣女将匕首的整个锋刃都没入了心脏啊!我们能取出利器还保住一口气已是不易!便是举魔界全族之力,也只不过长长久久地吊着这口气而已!”

    满室的冷意像凝成利刃一般朝魔医刺去,那伏首跪着人早已是满头大汗。

    这正这时,魔将带来新的消息,总算溶解了这凝滞的气氛:“报君上!!报将军!!!通天柱下有人造访魔界,说能救圣女!”

    容祭灰败的脸微亮了一瞬:“快去请!”

    “是!”余杀带着期待出门,淋着雨,一跃而下,直逼通天柱下。不多时,便看到雨中着蓑笠的老者。站定,垂眸看着那不过到自己膝盖的身影;“你说你能救圣女?”

    老人抬着头,雨珠砸进眼睛,还是没看清余杀的样子。于是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余杀巨大的脚尖:“你就是巨目的后人吧。”

    “您认识先祖?”

    老人笑了两声:“有过一面之缘。”

    若见过巨目先祖,这位老者难道已有上万岁的年纪?

    却不想老人还有后话:“可惜我见他时,巨目已经是死后的怪物之身了。”

    “...”余杀道:“若你能救圣女,魔君必有厚赏。”

    老人只是呵呵又笑了两声:“带路吧。”

    余杀垂下了脑袋,看着那小老人,伸手捏住他的腰就将人提带起来,跃身而起。

    老人何时被人这样对待过,下意识“啊啊啊”地扑腾着手脚叫唤出声,在噼里啪啦的暴雨之下,虽没传去很远,却经久不息。

    是以,当殿中端坐着的容祭和海无涯听到从雨幕中传来的声音时,都不约而同蹙了眉,有些狐疑的样子。

    余杀则在心中加深了人类脆弱,人类的老人更是脆弱的印象。把他放下时,便还算温柔。但仅是对他这样的巨人来说称得上温柔而已,加诸在老人身上,依旧是他踉跄了好几步才稳住下来。

    为掩饰尴尬,渔老轻咳了两声,不甚自在地把蓑笠解开使其悬空于殿中滴答滴答地淌着水,漏出一头灰发来:“各位后生好,你们可以叫我渔老。”

    容祭便道:“渔前辈说能救我族圣女,不知依什么法子?若需要什么天材地宝,尽管说来。”

    “却不必什么天材地宝,”渔老笑道:“只需把先圣女从冰棺中放出,使其自然地重聚生机。再将二人置于一室,入我所设阵法之中即可。依此法,不出三日,她便可活了。”说着,指向隔间的回元池所在的方向。

    闻言,容祭却并无找到办法的喜悦,反倒颇有顾忌地皱起眉。

    海无涯也满脸的犹疑之色。

    渔老见他二人神情,解释道:“无事之时,我常到三界池中喝茶,所知之事怕比你们加起来都要多啊。便是当日那三面幡旗之一,亦是由我交由圣女。”以此证明自己为何会知道女魔头只是被封印和为这个救人办法是有正当的消息来源的。

    容祭与海无涯对视一眼,虽信了几分,却不敢轻率行事。

    容祭道:“那你应知为妺坦解除封印一事非同小可,届时后果,谁人能负?”

    渔老道:“残念几缕,便有神族之力,只怕也难达目的。唯有使先圣女解除封印,妺坦残念得神族之力重回躯体,方能成复活之事。届时,女魔头之乱也就无从谈起。”

    言下之意,除非解除女魔头妺坦的封印,否则妺坦也难以复活。而使妺坦的残念重回她分裂而出的躯体,便相当于使一切回归原点了。而今又加上要救鱼寒生这一桩,的确是三全其美之事。

    但却仍存在疑点。

    容祭道:“当年亦曾尝试使二人重新合二为一,却以失败告终。”

    渔老道:“从前乃两身两念,如今为一身两念,时不同人亦不同。其中原因,不便告知与你。”

    余杀听得云里雾里,不由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这三人的生死息息相关?”

    渔老点头笑道,点他一点:“巨目后人,通透呀。”

    余杀不明白:“却不知这时为何?”

    “尔等将先圣女残念置于圣女之身,却问我为什么?”渔老摇头失笑,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接着道:“三人气息达成一种微妙的同生,虽不至于使一人生死拖累其他二人,却可借此逆转生机。”

    容祭沉沉看着他,半晌,拿出上位者当有的魄力来,拍板道:“便依前辈之法。”

    言罢,起身往长生殿中冰墓所在而去。

    渔老目送他离去,走到殿前檐下,看着蒙昧不清的魔界之景。因巨人族的存在,魔界的一切房屋建筑都格外高。也因此,无论向上的还是向下看,尖锐的屋顶往往占据了大部分的视线。

    余杀已经跟着容祭一道前去,海无涯知道事已至此,不论容祭还是他,都没有其他选择了。便也起身,看着渔老颇有深意的背影,走到他身边,问道:“前辈可是受魔族大先知所托而来?”

    “是也不是。”顿了顿,渔老目光顿时变得深远,像透着雨幕遥遥看向了什么,道:“我等行事,只为铸府君成神之路而已。”

    “府君成神?”海无涯从未听说过什么府君,但眼前这位神秘莫测却颇有见识的老人他同样不识,便只当是什么隐世家族之人。况且,这世上的先知智者说话大多都叫人云里雾里,他亦无意深问,只道:“当年神族如此作乱,往后竟还会有神?”

    渔老望天:“人们需要神,神就会回来。”

    雨声中,这预示没入水汽之中,隐进无边黑夜。

    广袤的天罩着大地,庄严肃穆,所有已存的种族和强者,从未有人越过这片天。此后也不会有。对海无涯这种从小听闻三族往事的妖族皇室子弟而言,神的存在,根本不是救赎和秩序。他们反而代表着反叛,代表着动荡。也代表着一道无法越过的天堑。

    海无涯暗暗捏紧拳,虽不知渔老话中几分真假,他唯独可以确信的是,如果有一天神族真的要重新回来,他一定会是第一个掐灭火种的人,不惜一切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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