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终)

    初冬的雨有些冷,海无涯立于廊下,也曾看到闪电照亮魔界的半片天,刺目而危险的尾端衔接上锐利的殿尖;也曾听到雷声在东边轰然炸响,像要将整个魔界的地底拱起劈开。有时,它们也从西边来。

    他抬起手,食指微动,一缕渺小微弱的风便由着他的操纵挑战起雷电之威。

    终究也无趣。

    他歇手,任风散去,成为那摇拽乱枝的一部分。

    后来,雨断断续续下了半夜,总算停歇。

    而与黎明一同到来的,是女魔头封印初解。

    血的腥味在潮湿的空气中漫延,送到了海无涯的鼻前。他蹙了眉,认出这是容祭的血。

    若要封印一位魔,必要其至亲之血。当年,容祭以半身之血使魔头妺坦陷入沉睡,如今要她重新聚起生机,却是要将那血凝成丹丸喂她吃下。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结束了。

    海无涯望向长生殿的方向,不久后果见容祭和扛着冰棺而来的余杀。

    隔着蓝色的冰棺,妺坦的脸隐约可现。沉睡中的她,恬静温和,似乎回到了最本真的模样。但他知道这只是假象。

    他移开眸,收回视线,不愿入内,却也不愿离开。便伸手,接过一滴从檐角落下的雨。

    余杀抬着冰棺跟随容祭越过海无涯进去,见渔老正躺在由蓑笠变成的草团里呼呼大睡。

    容祭脚步一顿,犹豫间,渔老却是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睁眼看见他后,坐起身伸了个懒腰问道:“天亮了吗?”

    “.....”

    渔老瞅了眼冰棺,起身站好,那草团又变成两个稻草人。他呵呵一笑道:“那余下的就交给我吧。”顿了顿,又道:“只是在那之前,我想请魔君允我一诺。”

    “何诺?”

    渔老神色并未有多严肃,似乎随口一提。但容祭知道,他想方设法换来的承诺,绝不会简单。

    “来日在府君陷于囹圄之际,希望魔君可以救她一命。”

    “府君?却是何人?”

    “魔君日后便知。”

    容祭稍顿,定定看他两眼,知道自己被面前的老头算计拿捏了。毕竟眼下妺坦封印已解,比起一切重头来过,便允他一诺又有何不可?

    渔老又道:“只要救她一命,无需魔君伤人。”

    容祭终是点头:“可。”

    渔老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作了个揖,补充道:“接下来的步骤,决不能有其他任何人的打扰。”

    “依你。”

    得到容祭的允肯,渔老驱使身后的两个稻草人合力将冰棺抬入偏殿。随着他的入内,魔医和魔婢也全被屏退了出来。

    容祭坐定,凝着那隔绝一切的门,所能做的唯有耐心等待。

    *

    两日后。

    容祭于寝殿中处理政务,正皱眉听着下属禀报近日来魔界老人死亡与新生儿降世的现状。忽然,偏殿的门被打开,他投去视线,只见渔老乘着一把扫帚从里面飞了出去:“魔君千万记得自己的承诺!”说着,已是往殿外飞去。

    余杀惊奇地跟着渔老离开的身影出外一瞧,随后便在殿门口看向容祭,等待他率先进去察看情况。

    容祭没有耽搁,起身就往偏殿去。下属见状便噤了声,候到一旁。

    偏殿内,冰棺已经被打开,妺坦安然躺在其中,面色似乎比前日更显几分红润的血气。鱼寒生则躺在回元池旁黑曜石地板上的黑色毛毯中,雪白的肌肤像是笼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

    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昭示这两日内发生了什么。

    容祭下意识蹙起眉,“把魔医召进来。”

    “是。”余杀依言唤来魔医,只见他们在检查之后各个神情一松,面露喜色,回禀道:“君上!圣女没事了!”

    容祭:“当真?”

    “千真万确啊君上!要不了一会,圣女必能苏醒!”

    容祭这才点头,将鱼寒生拦腰抱起,转移至榻上。

    海无涯不知何时从寝殿外的廊下进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站在外间往偏殿里瞧了一眼,问道:“那位你预备如何处置?”

    显然问的是冰棺中的妺坦。

    容祭沉了沉,道:“暂且留在偏殿,由我亲自看护。”

    海无涯提醒道:“不知她几时醒来,未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你可要早做准备了。”

    容祭便看向余杀,“去,把渔老送出魔界。再问问他妺坦苏醒的期限。”说完,又看向还没醒过来的鱼寒生,眼里像浮着什么,竟是抬手向她脸上所戴着的冰冷面具而去,微微搁置,有些想把它摘下来的意思。顿了顿,到底作罢。眼眸微搭,提步走到冰棺前,为妺坦设下保护的结界。眼中有期待,有害怕,却终究化作一片疼爱底色。

    余杀不多时便回来:“魔君,没找到渔老。”

    能见到最好,不能见到也在容祭的意料之中。毕竟能有这番本事,想必隐匿行踪离开魔界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正思忖间,忽地,察觉到榻上传来动静,容祭望去。只见鱼寒生指尖微动,轻咳了两声,竟是睁开了眼来。他不由心下一喜,按捺住,走近了,垂眸看她,问道:“感觉如何?”

    鱼寒生皱着眉,看着望不到顶的殿宇,高深处只有一片暗影。她下意识摸向心口,触到愈合伤疤的在衣裳掩盖下的形状。但除此外,并没有不适的感受。余光触及到殿内的冰棺,不答反问:“那是...?”

    出声竟涩得不可思议。

    容祭便倾身为她倒来半杯水,将渔老现身设何法相救一事告知。

    鱼寒生坐起身,双腿垂在榻边,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水,喝了半杯润嗓,又看向一旁睁着大眼睛点着头应和容祭所说的余杀,与之一起的,还有悬在他身旁的柳玉。“原来如此,却不知渔老现在何处?”

    想来,这位渔老大约就是当初在黄泉把幡旗交给自己的钓鱼老头了。

    余杀便道:“在救了圣女后,就不知所踪了。”

    魔界悬崖之底可直通黄泉,渔老若遁入其中,的确是余杀想不到的去处。

    鱼寒生又将余下的半杯水喝尽,将杯子放回桌案上,站起身,缓步走到冰棺旁,“这么说来,妺坦圣女也在重聚生机,不日就将苏醒?”

    容祭看着她,暗叹渔老医术高超,竟能叫将死之人不过两日功夫便能行动如常。顿了顿,沉声道:“所以,你要抓紧时间了,要赶在妺坦苏醒以前。否则,我也不能想象她醒后又会在三界掀起何样的风波。”

    从鱼寒生以自身之命平众怒,容祭哪里还不知道她真正所在意的是什么。

    其实,他何尝不为鱼寒生所做而心颤,也疑惑一介山寺孤女,竟也能有如此之心。但到底,他心中所感是一回事,他作为魔界之主和妺坦之兄的顾虑和出发点又是另一回事。唯知人,方能以其最在意之事加以利用,令其为自己卖命。

    容祭深深凝着她,一袭束身玄衣,并不与殿中的暗色融为一体。“寒生,辛苦。”

    鱼寒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见他陷在这半明半暗的殿宇之内,背后是回元池的烟雾袅袅。她忽地想到九瀛,知道终究是避不开了。又低下头,只见冒着寒气的冰棺里妺坦安祥地睡着,看不出丝毫的攻击性,微叹口气,道:“既如此,我今日便回栖山。”

    也不知自己昏迷之前所说的话九瀛听见不曾?到时又该如何解释为好?

    容祭微怔,道:“却也不急于一时,何不留在魔界休养一段时日再走?”

    余杀也挽留:“是啊圣女,你刚醒来,想必身体还需要调养,魔君这里就有很多上好的药材和丹药!”

    鱼寒生摇头,去意已决:“未免九瀛起疑,我还是快些回去为好。”

    余杀难掩失望,终究也不再多劝。

    容祭看着她,眸底意味不明,忽地道:“半月门中曾有不少玩心弄意之人最终反倒深陷其中,你可要当心。”

    鱼寒生扭头与他对视,眼中一片清明之意:“魔君放心。只是如今妺坦圣女苏醒在即,我在世人眼中想必已经丧命,不知魔君打算如何解释?是否要对外宣布当今圣女已死?”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想必魔君早有打算。”该如何做,会怎样做,没人会比容祭更有主意。对鱼寒生而言,她能做的都已经做到,自认已然问心无愧。所求也只有一件:“我只希望从今往后,我是鱼寒生,是九瀛之徒,是妺坦的契约之人,但都不再是魔界的圣女。”说着,竟一刻也不久留,只是带走了柳玉。

    余杀为她所下的决定和眸光中的坚决惊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跟上,问道:“圣女!你真不做圣女了吗?”

    他想不通,做魔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女,究竟有什么不好?

    鱼寒生却只道:“阿牛,你以后就叫我寒生吧。”

    “可为什么呢?”

    鱼寒生不语。

    稍长的沉默后,余杀终究妥协:“好吧!寒生!那我们仍旧是朋友!”

    “好。”

    容祭听着两人远去的声音,这才发现海无涯早已悄然离去。于是转而,刚热闹不久的寝殿复又安静,暗沉沉的一派空旷冷寂。衬得他倒像是个被抛下的人。

    不过,不是一直如此吗?

    父君离开,母后离开,妺坦离开...

    他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王杖选择了自己以后,父君长叹了一口气,将他有力的臂膀搭上了自己的肩,目光却看向了长生殿的方向,道:“那个位置,很冷啊。”

    他当时并没有看清父君的神情,也疑惑父君沉默了半晌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可如今,他早已明白。

    默然静立片刻,容祭仍旧回到外殿坐下。

    那厢一直垂首敛眉的下属则续上前语,接着说起魔界之中老人死亡与新生儿降世的不妙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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