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的嬴鱼妖已经解决，水灵镇应当也能安生一段时日，此行的目的便已经达到了。傅霜与他萍水相逢，不欲过多交谈，便自顾自地离开水神庙，往租住的客栈走去。但……

    归海言为何跟着她？

    傅霜又走出一段路，确认了对方没有离开的意愿，忍不住回头问：“你为何跟着我？”

    “我去同泉客栈，”归海言满脸无辜地看着她，“咱们应该是租了同一个地方住。”

    傅霜回想起那间客栈的名字。好吧，还真是，她误会对方了。

    “抱歉。”她说。

    “无妨，”见对方似乎不那么排斥自己了，归海言跟上她的步伐，与对方齐头并进，“青望派很少放弟子一个人下山的，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么？”

    傅霜边走边回答他：“我遇到一个人莫名其妙和我搭话。”

    归海言：“……”

    看来还是很排斥。

    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气氛又陷入了尴尬中。好在他们俩各怀心事，虽并排走着，思绪却都飘得很远。

    归海言正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就猛然瞥见旁边树林中飞出来一个影子，来势汹汹，对准的正是傅霜！

    “小心！”归海言喊道，将傅霜拉到身边，自己挡在了影子飞来的轨迹上。那影子锋利无比，只是堪堪擦过归海言的手臂，就留下了一道细长的血痕。

    傅霜瞬间拔出剑，将那飞出的影子从中斩断。漆黑的血液在空中迸发开来，它碎成两段落在地上，抽搐几下后彻底断了气。

    他们这时才看清，这又是一只蠃鱼妖，不过是刚才那只的缩小版。

    傅霜心生疑惑。结界已经脆弱到连这种级别的小妖都能进来了么？

    青望山周围的结界与其他门派都不相同，需要代代掌门耗费元神筑成，对身体的损伤极大。

    如果真是这样，结界还能撑多长时日，他师父又该怎么办？

    她注意到归海言帮她挡下一击，还受了伤，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外袍，便从兜里摸出一瓶金疮药扔过去。

    对方接下后颇为意外，看到药瓶上的字眼后朝她道了声谢。

    可还未等归海言将药洒在伤口上，他们就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影子从林中钻出，以迅猛的速度朝他们袭来。

    只一晃神，傅霜面前便出现了蠃鱼妖的血盆大口。

    她当机立断地后退，手中捏诀召唤出一堵由符文组成的墙，将密密麻麻的小蠃鱼全数挡下。

    它们似乎有共同的意识，卯足劲往符文墙上撞击，造成巨大的震荡。

    若只有十来只，傅霜还能轻松应对，可面对这么多蠃鱼，她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多时，墙已经被撞出了数道裂痕，至多撑不过五下。

    几秒钟后，不出所料，“砰”的一声，已经千疮百孔的墙轰然倒塌，地面扬起弥漫的尘烟。

    傅霜被烟雾迷了双眼，正迅速地向后倒退着，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是归海言。对方将她扶稳的同时，身后浮现出十几个小法阵，从中出现了湍急的水流，笔直地朝尘烟中射去。

    烟雾散去，地面上多了些被击倒的小蠃鱼，身上伤痕累累，应是归海言的水流所致。

    他竟然和蠃鱼妖一样，能够使用水相之力。傅霜这样想着，从地面上腾空而起，站在屋顶上甩出袖中的银针，每根都分毫不差地扎进了小蠃鱼腾飞的翅膀上，使其再起不能。

    可小蠃鱼的数量实在太多，她的银针很快就用完，被迫降落回地面上近身肉搏。

    战况焦灼之时，一只漏网之鱼从地上飞起，毫不犹豫地砸向傅霜。眼见就要被击中，五彩的翎羽突然从她面前飘过，随后发出利箭破空的声响，那只蠃鱼身上便被插满了羽毛，落在了地上。

    是燕锦。它听到外面传来打斗的声响，便飞出来察看，正巧赶上这一幕。

    两人合力解决完剩下的蠃鱼妖后，都累得有些气喘呼呼。

    战斗告一段落，燕锦飞到她肩头，气鼓鼓地说道：“你们把我给吵醒啦！”

    傅霜将满地的蠃鱼尸体收进乾坤袋里，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刚还帮她挡下攻击的燕锦没被理会，更生气了，正要怒斥一番，就看见傅霜身后站着的人。

    燕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对方，然后问道：“阿霜，他是谁啊？”

    见傅霜不为所动，归海言又十分耐心地介绍了一次自己的姓名。

    “归海？不就是那个长……”燕锦下意识就要说出来，看见傅霜对自己使了个眼神，连忙刹住嘴。

    “这位小灵鸟要说的是长泱吧，”归海言倒是不太在意，替它把话说完，“我虽姓归海，但确实与长泱妖族没有关系。”

    “那就好。”燕锦松了口气。

    人族与妖族划清界限势不两立，它对面前这位俊俏小哥有种莫名的好感，一点也不希望对方是妖族中人。

    “那你来自何处？”傅霜问，“你应当也是懂道法的人，师出何派？”

    “我半路出家，无门无派，道法仙术只是略知一二。”归海言回答她。

    傅霜能感觉到归海言的修为不低，怎么可能只是略知一二的程度。她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

    “我们方才镇压的那只妖怪，不是普通的小妖，而是蠃鱼王，”归海言接着说道，“你将它装在乾坤袋里，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小蠃鱼来找麻烦。”

    经由对方这么一解释，傅霜才推测出了个大概。小蠃鱼没有那么大的本领入侵结界内部，应当是由蠃鱼王产下的卵孵化而来。

    他们俩好不容易才抓到这只祸害百姓的妖，是决计不能将其放出来的。

    “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傅霜问。

    归海言点头，“去蠃鱼的巢穴。”

    “你一直待在青望山上，不知道这几年人界的变化。有些妖族现在肆意横行，在人界的地带猖狂已久，一个人行动太过危险，不如结伴而行。”他接着道。

    傅霜蹙着眉，拒绝了对方：“不必，我一个人即可。”

    反倒是燕锦笑开了花，“好呀好呀。”

    傅霜瞪了它一眼。

    “他说得有道理。刚才那么危险，如果没有他咱俩肯定就受伤了，”燕锦泪眼婆娑地看着她，“阿霜，你就同意他吧。”

    傅霜：“……”这鸟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要想断绝蠃鱼的踪迹，就得端了他们在长泱的老巢。可青望山和长泱距离遥远，就算是御剑飞行也得好几个月。

    归海言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路上若有他同行，确实会安全许多。

    她斟酌许久，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好。”

    看见燕锦和对方相视一笑，傅霜不禁开始思考，带着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下山是否为正确的决定。

    回到客栈后，傅霜发现归海言就住在她对门，也不知是不是意外。

    踏进了房间，她没好气地将燕锦扔在床榻上，问道：“方才和他待了这么久，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息啊，妥妥的普通人族，”燕锦一头雾水，“你怀疑他是妖啊？”

    “我总觉得不对劲，”傅霜说，“你问问师父，归海一族中有没有跟他同名的。”

    燕锦：“可是我不想当狗。”

    “……”傅霜无话可说。

    她本想再传只纸鹤，但今日已经用过一次，再次传递消息而且还问这种问题，显得她杯弓蛇影、草木皆兵。

    师父是叫她独自下山历练，遇到问题那就该先自己试着解决，总麻烦他老人家多有不妥。

    归海言今日帮过她好几回，目前来看并不是敌人，此事也不必太过着急。

    傅霜思忖过后，决定过两日再询问，便先洗漱睡下了。

    -

    青望山。

    “唉，祖师爷留的结界是越发不行了，”温无霁长叹一声，“什么妖魔鬼怪都能混进来。”他手边放着傅霜传递给他的纸鹤。

    端坐在他对面的道尊落下白子，好奇问道：“你口中的妖魔鬼怪，可是阿霜遇到的那只？”

    “是，但也不完全是，”温无霁用黑子拦住他的去路，“你快帮我徒弟算一卦，碰见那只小海鸟有没有危险？”

    “人家好歹是长泱少主，你私下这么叫就罢了，对外可别口无遮拦，”对方提醒完他，装模作样地捏了捏手指，悠悠开口，“对她来说福祸皆有。”

    “算了跟没算一样。”温无霁哂道。

    他叫傅霜下山历练，本意是希望她参与进仙门少有的人间俗事，多拥有些不同的感情。

    无情道虽能快速提高人的修为境界，但风险也是所有路数中最高的，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傅霜才这般年轻，就修炼至第六层，从原本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弟子口中薄情寡义的大师姐。

    再继续下去，他担心傅霜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出此下策，暂时将人赶下山。

    可温无霁没有料到傅霜一下山就碰见了长泱少主。

    他对长泱的事情知道不少，长泱的领主——那只老海鸟，本就敌视仙家门派，遑论他生的儿子呢？多半也是一丘之貉。

    他这是变相将傅霜送进了另一个危险的漩涡中。

    道尊看出了他的满目愁云，安慰道：“知道你把阿霜当女儿对待。别担心太多，几十年后你可能有机会抱上孙子。”

    “还有，你输了。”他落下最后一枚白子，拂袖而去。

    温无霁看了看棋盘，又看看对方的背影，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是，这样好像更危险了吧？？？